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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萝卜道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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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云猛的不敢问了,他竟害怕了,可这丝害怕比不上当年白微澜孤守青汉城的一星半点,他蓦地,结巴问:“那…你是,你是做了什么…保住了青汉城?”‘
白微澜声音低缓,“用这双眼……”
苏青云心中雷鸣轰顶,十年前……他忍不住颤抖的想。
十年前的白微澜……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和他现在一般大!
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抚上白纱,橘红昏暗的火星子像血般覆上指尖, “我用了这双眼引了天雷才镇压住蛇妖。”
苏青云直勾勾盯着白微澜的眼,妄想从白纱里看出点什么,他思虑着,怎样的一双绝世精轮眼,才配得上那莲荷淡雅的眉目,那双眼应是瑰宝,是琉璃珠,是望穿秋水般的波澜,是该小心翼翼藏进金丝盒,一层一层封存的宝物。
良久,苏青云声音微颤,“这样做……做的值么?”
“值了。”白微澜坦荡,声音温柔,仿佛不曾低迷过,“一双眼换青汉城三万黎明百姓的性命,很值。”
“那你自己?”苏青云吸吸鼻子,抬眼环视一圈,“你既是护城的大英雄,怎会住在这种破地方?”
白微澜似乎并不在意,“当年青汉城受蛇妖迫害,民不聊生,蛇妖除后,百姓生息扰乱,韬光养晦休养生息三年才恢复往日繁华,我当年身受重伤,百姓自顾不暇,我醒来就在这里了。”
“他们把你扔在这里?!”苏青云脸都气紫了,“你怎的这般傻!”他指着白微澜的脸,劈头盖脸发怒,“你这样的护城大英雄,就该住宫殿,被人高歌颂德,名垂青史,被人高高供起来才对!”
许是气了急了,连苏青云也奇怪,他这是魔怔了不成,胡乱思付时,白微澜的手盖在他的头顶轻轻安慰,“苏公子不必为我担心,这十年我在小庙过得虽清苦些,但自由自在,若是被人供着,反倒不自在了。”
他的话那样轻快,仿佛十年前瞎的一双眼已经好了,他说:“苏公子,天色不早了,今天晚上你只能和我勉强挤一挤了。”
“你这里有床?”苏青云故意撇开头,白微澜收回那只手,也不恼,“有草席。”
苏青云瞪大眼,草席于他而言是下人睡的地方,他虽气,目光随着白微澜起身,跪坐在地铺铺扫扫那张草席,白微澜回头,细长的脖颈像一只丹顶鹤,他挥挥手,但方向错了,朝一堆空气挥了挥手,苏青云破气而笑,起身过去。
两人躺下,苏青云盯住庙顶的破洞,那里有一颗星,很亮。他却想到白微澜瞎了眼睛,恐怕白天黑夜,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他在青汉城那片富甲之地见的人多了,丑陋的,平庸的,漂亮的,谄媚的,唯独没见过白微澜这谪仙般的人。
苏青云想,这人好比一朵浮在污泥中不染纤尘的荷。
“白……”苏青云一时不知怎么称呼,他说:“白道长。”
白微澜的声音很清晰,“苏公子何事?”
苏青云咬牙道:“你为青汉城不惜……不惜瞎了一双眼,你就什么也不图?”
“功不必垂青,史不必留名。”白微澜忽然说了一句,轻飘飘的在苏青云的心底划了一刀。
白微澜淡然一笑,“我落子无悔。”
不贪,不图,落子不悔。
他那么自信,坦然自若,随风而扬,宛然天成般,苏青云不死心,说不清是替他气,亦或是替他恼,苏青云不信人活在世上不图不争,他大喇喇问:“青汉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你会如十年前那般么?”
可问完苏青云便悔恨,十年前的痛没人比他白微澜更痛,他瞎了一双眼,那是有血有肉的一双眼。
黑暗中,白微澜长久的不出声,久到苏青云忍不住要道歉,白微澜声音微小,虔诚道:“不会的,青汉城此后必定安和百载。”
声音听不出气恼,苏青云却心慌慌靠近白微澜,手去摸白袖子,拉拉:“我错了,道长,我……我不该多问。”
白微澜身子转过,两人在黑暗中相对,他伸手摸索上苏青云的肩,轻拍,哄睡般,温声:“无碍,十年前的往事罢了。”
往事,在白微澜心底,瞎他一双眼无悔无恼,不过是一件往事罢了。
他心里就真的不在意?
苏青云头枕手肘,在黑暗中,他盯紧眼前白微澜略瘦的脸廓,借着庙顶破窟的月光,看清那片遮掩双眼的白纱,他抬手想碰碰,忽地想,那双眼当时一定很疼,疼的撕心裂肺甚至昏厥,还被人丢进破庙,自生自灭。
“道长……”苏青云的手没敢碰上白纱,卡在半空,“你的眼可还有医治的法子?”
白微澜摇摇头,白纱松垮压上鼻梁,隐隐能看清那眼的轮廓,“寻过医师,但都不成。我自己也试过草药,也不见效。”
“你会医术?”苏青云问,手指捏住白纱往上轻拉,白微澜感到什么,抬头动动,伸手碰上苏青云的手背,苏青云手刷的弹开,身子往后挪挪,手指缩进袖子,身旁传来白微澜的声音。
“医术是师傅从小教的,我会把脉,也懂药材,还会些摸骨算命。”
“摸骨算命?”苏青云从小见过不少江湖术士,大多是骗子,他又靠近些白微澜,“那你帮我摸摸,算算我的命。”
说摸就做,白微澜已然抬手摸索,衣袖拂然有一丝淡香,袭入苏青云的鼻尖,他手去拉白微澜的手,那指节握在手,温润,凉爽的让苏青云想起家中那只玉笛子,他把白微澜的手贴在脸上。
指节微凉,一寸寸从苏青云额间抚下,挺直的鼻梁,细软的脸侧,削瘦的下巴,一点点的摸,白微澜沉吟片刻,“苏公子面骨走势□□,是一副刀削斧凿般的好皮囊,今后虽会历经坎坷,但每逢苛难都有一位贵人相助,逢凶化吉。”
苏青云细细听,每个字猫挠似的,但他想听的不是这个,白微澜的手想收回,被苏青云拉住。
“还有呢……”苏青云拉着那手,“我,我还想算算。”
“苏公子,你还想算什么?”白微澜笑了笑,手又覆回那脸。
“姻缘。”脸上的冰凉很舒服,苏青云嗅着那丝微香,他想白微澜再多摸会儿,哪怕是闻出用的什么熏香也好,他略微心虚,说:“我想算算姻缘。”
“苏公子的姻缘……”白微澜捏捏苏青云的鼻子,悠然道:“苏公子的姻缘很好,未来必寻得一位佳人,只是你们的年岁相差较大,不过不影响你们相辅相成,百年好合。”
“就这些?”苏青云见那手撤开,“那与我百年好合的那位,姓甚名谁?样貌如何?家住何许?”
他一口气问,白微澜不疾不徐道:“苏公子,算命窥天机,说的仔细反会逆转祥瑞,”他叮铃铃笑了一声,“我记得,与苏公子要成婚的姑娘,不就正好大苏公子十岁,莫非这段好姻缘就是那位姑娘。”
苏青云摸了摸鼻子,白微澜怎的记这么清楚,他说:“白道长别取笑我了。”翻了个身,失落道:“那姑娘嫌弃我是个跛子还来不及,哪儿会与我百年好合,不一哭二闹三上吊闹着和离就算好的了。”
后背被人轻拍,让苏青云想起他娘哄他睡觉也这样做,刚想转身,后背传来白微澜的声音。
“苏公子还是早些回家,莫要让家里人担心。”
苏公子苏公子,叫的好生分。苏青云撇撇嘴,缩着,不知闹哪门子大少爷脾气,故意缩缩远离白微澜,“白道长莫非是在赶我走?”他自问自答般,执傲道:“我不走!我走了准会被我爹绑了拉去成亲,我这么年轻,才不想跟大我十岁的老姑娘在一起!”
话完,苏青云蓦地想起,白微澜正好大他十岁。
他脸忽的臊得慌,缩紧身子。
白微澜不明白苏青云闹什么,手想安慰,摸上一片细腻的绸缎料子,那是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料子,“苏公子,我并非是赶你走,只是我这庙小,又简陋……你住不习惯的。”
担心他住不惯?苏青云闷闷的想,这地方确是简陋,不过回到城里住客栈,定是要被他那阿爹抓个正着,眼下避避风头才是要紧,至于住哪儿不要紧,他平躺着舒口气,“道长你放心,你住得,我就住得,我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跛脚,但我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他转身,心底那股子气儿又顺了,盯着白微澜,眼底有几分孩子气的笑,“否则,我怕早就在来的路上,被野狗咬死,哪儿有命跑到小庙。”
说着,苏青云打个哈欠,望了一眼庙顶窟那颗星子,耳旁传来白微澜的声音。
“苏公子既然累了,就早些休息吧。”
那话比催眠的熏香好用,苏青云闭眼睡了去。
鸡鸣升天,辽远的传来一声。苏青云缓缓睁眼,腰酸背痛的抻抻身子,眼角瞥见庙门外一片艳阳天。
草席上只有他一人,他起身,盯住地上那只火盆,里面没有一丝死灰。
奇怪了,白道长呢?
走出庙门,庙外莺燕啼鸣,青天白云之下,远处走来一位白衣长袍,眼挽白纱的男子,那人身形欣长略瘦,走的步子沉重,苏青云倚靠在门边发现,白微澜的肩上背着一筐萝卜。
“白道长?”苏青云走上前,骄阳下他虽跛脚,除了不大美观以外,走的却快。
白微澜听见有人叫他,定在原地,秋爽微风徐徐,吹起他额角的发丝,颇有几分恣意,他向声出望去,从声音分辨,“是苏公子?”
“我来帮你。”苏青云走到跟前,他比白微澜高些,抬手想拉箍紧在白微澜窄肩上的背篓麻绳,白微澜摇摇头,听出语气而来,比他高,便微微抬头,“不必,这萝卜很重,你背不动。”
这样看下去,白微澜的双颊很瘦,苏青云忍不住皱眉头,执着去卸那筐萝卜,口气颇有在家训家仆的气势,“我说帮你就帮你,我住你的庙,帮你点小忙是该的!”
白微澜拗不过他,松了肩膀给对方背上,他问:“怎么样?重不重?要不换我来背。”
苏青云背着,平日里没扛过练过的肩,除了挺直了好看外,没遭过粗重的罪,他咬牙,手捏着那根绷紧在他肩膀的麻绳,压着一口气,“不…不…重,一点也不重。”
白微澜看不见他这副吃瘪样,信了,拉住苏青云的手,“走,带你去溪水边洗萝卜,回来再换我背。”
背上压得心口闷,苏青云一只手被牵上,肩膀勒的肉疼,他目光落在白微澜的身侧,心里觉得有趣,谁料想,他竟被一个瞎子牵着手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