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海》黄浦江在逃鸽子

18、桨

　　那天晚上，游勘在对亲人的无尽思念中睡着了。那个时候，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流泪，巨大的悲怆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当她从沉睡中醒过来的时候，周围的一切还笼罩在一片深沉的夜色里，温柔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像是在安慰她。

　　小游在懵懂中醒来，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只不过是由极端的悲怆变为麻木。听着远处似乎永不知疲惫的海浪声，她麻木地向海岸边走去，等到不断卷舒来去的海水像活泼的小狗一样舔到她的脚指头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就这样，她接着沿着海滩慢慢地走着，任由海水冲击席卷着自己的脚踝甚至是小腿。这时海水并不强势，它像是小心地伸出自己身体单薄的一部分在小游所行走的海滩上游憩，又像是在邀请孤单落寞的小游和它一起玩耍。它现在的行为似乎是像一只普通的邀人玩耍的小狗，只不过它可比小狗要强大得多也可怕得多。游勘见识过它之前咆哮发怒的样子，也见过它仅仅是将自己庞大无际的身体展露一些，就可以将小游困死在里面的日日夜夜。在那些黑暗的夜晚，游勘漂泊在海上，常常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巨兽的嘴边徘徊。这只称为海洋的巨兽，有时安静得仿佛在沉睡，有时又在不安地细碎呢喃，又有时会狂躁地发脾气，根本不会顾及旁人。

　　不过，现在它明显脾气很好的样子，甚至有耐心和游勘玩耍。月亮这时心情似乎很好，它不吝于展露自己的全部身姿，高悬于中天，毫不吝惜地向世间万物播撒分享着自己的光辉，不仅仅是小游，就连大海这个庞然大物也被月光眷顾到，披上氤氲的月色，变得温柔且光彩夺目。

　　之后，小游坐到临近海边的一处礁石上，望着月光下的大海，想象着自己离开这座岛之后的光景。

　　游勘时不时地仰头朝天上望去，她看到了那轮明月，心中得到了莫大的慰藉。

　　小游不知道自己在礁石上坐了多久，只知道，当自己回去的时候，月亮已经明显垂落到天空的一隅，天空开始被些许星光占据。如潮水般的困意涌来，游勘回到自己搭建的庇护所里，蜷缩着再次睡去。

　　等她天亮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她要继续手头制作船桨的工作。

　　先前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几乎方法用尽才勉强得到了一根可作为桨柄的木棍，而她现在接下来可是要做桨面了。只是适合做桨面的木头游勘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在找了许久之后，小游有些茫然地手拄着剌手的木棍陷入了沉思。

　　最后，小游只能想出桨面也用多个小木片拼接的方法制作的方法。

　　只是好在用来拼接桨面的小木片用磨锋利的铁片削起来，比之前砍小树侧枝容易得多。即便削这些木片也花了小游不少时间，但好歹是顺利完成了。看着眼前的成果，小游颇感欣慰，这是她这些天以来觉得最有成就感的事了。

　　还有接下来的一个步骤，那就是将这些小木片连缀起来形成一个面积更大的整体。但是用什么办法来将它们牢固联结呢？不久之后，小游想到了绑在小艇上的绳子。将一股绳子拆解成几股细一些的绳子正好用来连缀这些削好的木片。好在只用三块木板就可以连缀成足够大的桨面了，因此用不了太多绳子。为了制作的木片与木片之间的连接更牢固，小游将木片每一边要连接的地方都打上双排孔，以至于中间的那块木片为了联结两边的木片要总共打上四排孔，每一排都会打上四个或三个孔。

　　这些孔都是游勘用磨尖的铁片尖端一点点挖的，她小心地从木片的两面轮换着挖以保证成功率。好在木片本身就不怎么厚，她的打孔成功率还是很高的，只在搞废了两个备用木片之后就打好了要用的三块木片上的所有孔。

　　等小游费了很大功夫在木板上打好洞，然后穿上细绳打好结之后，她看着似乎很结实的桨面，心里对它是否耐用根本没底。

　　即便如此，小游还是将它的中间从头到尾打了一排孔穿绳绑到之前准备好的木棍上。一个简易的船桨就做好了。

　　小游看着自己费了大劲才做成的船桨，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她尝试着用自己的“杰作”在海里划了一会，只能说是不好用，但也让人觉得不用把它扔了程度。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在那里，让她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但小游已经不想再经历一遍之前制作船桨的苦差事了，况且她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制作方案，而自己的手艺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有质的飞跃。再做一个，也不过是再多一件有特色的“艺术品”。

　　还不等小游再多试验一下新做成的船桨好不好用，开始西沉的太阳已经将浓郁的苍黄洒满她目之所及的一切。她想起来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她将自己住处里剩余的半只烤鱼找出来，又将一些碎掉椰子壳里残存的椰子肉挖出来，然后将它们全部吃掉。她接下来要准备一些食物放到小艇里带走，首先当然是要捕鱼，借着夕阳的余晖，她用长木棍敲着尽可能多的猎物。无论是鲔鱼、鳐鱼、石斑、鲭鱼还是刺豚和鳗鱼，它都曾从小游眼前游过，但她很少有得手的时候。等到太阳完全落下了海平面，夜幕开始降临的时候，小游才借助沙滩和海浪捉到一条二十公分左右长的鲔鱼和一条差不多大小的石斑，这还是她在岛上大约两个星期，捕鱼技术已经稍微成熟了一些的结果，不过之后她在沙滩上捡到了三只搁浅的大约四十公分宽的鳐鱼，这可是她今天难得的好运气！她之后又在海滩上捡到了不少小鱼，加起来总共大约有一公斤重，这些小鱼基本上长度都不超过五公分。

　　这些猎物已经足够了，小游不会再去捕更多的鱼了。因为这些鱼无论是被烤熟，还是被曝晒似乎都保存不了多少时间，它们总是莫名奇妙地在很短的时间内腐坏变质。本来小游以为它们应该会在曝晒之后变成鱼干的，只是现实却并不如她所愿。后来小游想到，将鲜鱼变成鱼干保存起来或许需要将它们腌制一下，但这座岛上明显没有适合晒盐的地方。

　　就在游勘准备带着猎物回去的时候，她借着夜幕降临下残存的微弱天光，看到了海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若隐若现。

　　那似乎是条“大鱼”，它黑色的脊背在海浪中浮沉起伏，只露出一点。有时，游勘甚至能看到它绷直的长长曳尾。小游很疑惑，因为它的行为太不像一个生物了！后来，那条“鱼”似乎搁浅了，任由卷舒的海浪冲刷着它，它没有挣扎，只是安静地待在那里，像一只温驯的宠物。

　　小游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或许它在等待自己过去。近来她的脑子里总有些这样的荒诞念头。小游被自己的这个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她不知道这是那条“大鱼”没有恶意的祈求还是它彻头彻尾就是个陷阱？这个未知的东西让小游感到了些微的恐惧。

　　最终因为好奇，小游还是走近了它。因为涨潮的缘故，犹豫了太久的小游只能蹚着没膝的海水去探查那到底是什么。此时月亮才刚刚在一隅升起，满天的星光占据着天空，成为夜晚的主角。小游终于看清了“那条“大鱼”是什么。

　　“大鱼”就是她早就丢失的碳纤维船桨！

　　这个发现无疑让游勘内心被极大地震动。这件事诡异巧合到让游勘感到恐惧，让她抓着碳纤维船桨的手连同她的整个身体都剧烈颤抖起来，一阵阵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冷意让小游甚至觉得自己所浸泡的海水里被施予了剥夺活人生机的魔法。小游就这样僵在原地，放任潮水侵袭着自己。

　　小游不记得自己在海水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只记得自己的身体当时已经僵直到疼痛，双腿也使不上什么力，等到她稍微平复了些心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一堆升起的火堆旁了。小游心想，“这或许是自己在这座岛上最后一次生火了。”因她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催促着自己尽快离开这座岛。

　　毕竟不同于游勘之前在岛上遇到的充气小艇，因为和她分离的地方只在这座岛附近的礁石那里，所以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并且那天晚上风浪特别大也特别急，但小艇它被偶然冲上这座岛这件事和现在这种情况比起来，都显得没那么离谱了。而那根碳纤维板桨就不同了，它在小游被那群渔船上的人救了之前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失在茫茫大海里了，而且那渔船航行的轨迹没必要也不可能预判它的轨迹。所以相比较于充气小艇，那根碳纤维板桨才是像有意识跟着小游一般，但此时的小游只觉得它像鬼一样阴魂不散，而不是像对待充气小艇一样觉得她们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什么“老友”重逢的激动啊、感慨啊什么的，通通是不存在的！在夜幕中的小游只觉得惊悚。但小游还是将那根碳纤维板桨带了回去，毕竟它真的比自己手工做的粗糙船桨好用多了。这大概就是现代工业的力量，让小游这么矛盾地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又舍不得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