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来思》木林寒

1、陌生景

　　十月天，江南还是一片暖和，西北边境却已冷风阵阵了，冷风似钢刀，威风凛凛。
　　眼下的社会环境为最混乱之际，朝廷与之间战争打得不可开交。
　　不过好在，一切也也有了个希望。
　　战争转折在合淄之站，两国死伤士兵无数，血流成河，伏尸百万 。
　　风吹过，空气中都带着一股血腥味。
　　辛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浑身是伤，大腿处的上新血留在暗色皮肤上，流不完，痛死。
　　他艰难看着前面一切：全是死人，一个叠一个，这些被刀砍死，捅死的人，又是谁的父亲谁的孩子？
　　辛简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们回不去了 。
　　风打在身上是钻心的冷，那些吹到脸上的头发早和血迹粘在一起。
　　腿从尸堆血海滩里拔出来，又是皮开肉绽的疼。

　　牵一动而发全身，每步行一小步，腿上阵阵剧痛便传遍全身。
　　两天滴水未进，胃空腿痛，难受极了，不过好在，他活下来了，他要活下去！
　　没人不贪生。
　　身逢乱世的人，多活一天都是奢侈。
　　出了死人坑，他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场景，横七竖八，断手断脚的，心脏被刀捅个窝的。
　　这些人再也回不到家了，而他们的家人，也再等不到他们了。
　　战争，能活的人总是少之又少。
　　剧痛袭遍全身，辛简眉头不易察觉的皱了皱。.
　　没有食物和水源，即使不死于刀伤他也活不过今天。
　　他还是想活的，即使当下没什么好日子。
　　只可惜，这地方根本没什么人。
　　自救么？似乎也不大现实。
　　辛简忍着痛，艰难向前。
　　瓦骊兵的箭射进了他的大腿，后背也被敌人奋力砍了一刀，这两个部位痛得不行，火辣辣的，仿佛下一秒就要他命。
　　痛……
　　下一秒天旋地转，最后碰到的冰冷的土，而后又没了知觉。
　　醒来时，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背靠的是墙。

　　旁边燃着火光，火光照着墙，辛简觉得暖。火旁有个人，低头不知在弄什么东西，模样身型可判定年纪比他小一些。
　　辛简依旧是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他看到了一个姑娘手里捏着的东西。
　　“你……”
　　辛简有点不敢想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的手里拿着一条蛇。
　　身体黝黑。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晚饭。”周茵猜到了辛简的想法，略带玩笑语气的说 。
　　晚饭二字又将辛简的嘴堵住，他不知如何是好。
　　周茵识得朝廷官兵铠甲，这人面容斯文，不像是士兵，倒想个书生秀才。
　　念念混乱，年年死人，他们这些底层人日子自然也不好过。
　　填饱肚子是他们活着最大的任务，当然，有多余食物的话也是愿意救济一下这些士兵的。

　　边境夜晚的天月明星稀，风穿行在广袤间，呼呼作响
　　辛简下意识意识到自己腿已不再疼，他低头，原是做了个简单的包扎。
　　人影罕见的地方，他唯一可以想到的就是这个姑娘，西北边境的村庄大多破破烂烂，这个不出意外也是如此。

　　“你的腿伤不致命，养养就好。”周茵瞧他表情疑惑，解释道。

　　“多谢。”辛简道谢，他手里的蛇是活的，此时她一把锉刀下去，蛇头没了。
　　蛇身还在蠕动，布满鳞片的蛇身还在看得辛简头听过无数 敌人的惨叫声，身上溅过无数滚烫的热血 。
　　可今日这副场景他也是第一次瞧见，为此不免有些目瞪口呆。

　　切口很齐，辛简目光一移，顿时呼吸一窒，还是条大蛇，肥得很。
　　说来惭愧 ，辛简不怕死，但他怕蛇，幼年辛府还是养猫的。
　　某日，一只顽皮的猫儿刁了条蛇大摇大摆就是往辛简屋去，彼时正值晌午，服侍的下人昏昏欲睡，也没瞧见。

　　等辛简发现时，那蛇正趴在他枕头上，盘成一圈，黑漆漆的一片。
　　头向着他，吐着信子。

　　恶心又恐怖。
　　时值今日，他还记得自己那天的叫声。

　　他没让母亲罚下人，但那些猫全被送人了——猫不怕蛇。
　　事后母亲笑眯眯把他抱怀里，笑说什么怎么这么胆小，跟个女娃娃一样。
　　那时辛简六岁，由于被吓得够呛，他现在都还怕这玩意儿。

　　周茵看见辛简的表情，觉得有趣，道：“杀人都不怕，你还怕这玩意儿?”
　　说的时候嘴角两边窝下去，见她这么笑，辛简的注意力也不在那蛇身上了。
　　“嗯 。”他如实回答。

　　周茵找根还算干净的竹签，然后把蛇肉串起来。
　　周茵朝他笑：“今晚吃这个。”屋舍很破败，四壁还有些坍塌的地方，那扇岌岌可危的门后是呼啸不止的西风。
　　她在一片破败间，居然显得周身粲然。
　　辛简身上很痛，可他也说不出别的话，憋来憋去，就从口中说出这么几个字：“多谢姑娘之恩，辛某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外面西风撕裂着广袤天地，屋里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着。
　　周茵拿着那根棍子在炽热的火上转一圈，随即才说：“什么涌泉相报啊就没必要了，救你可不是图这些。”
　　火光映在她脸上，时明时暗，火塘里柴火噼里啪啦的燃，辛简身上原本的寒意消退不少。

　　他们这种边境之地乱七八糟，像她这种底层蝼蚁能活一天都是运气，谁会想着以后
　　周茵抬头，白皙的脸上似笑非笑：“我只是暂时救了你，你能不能活下来都还得靠自己运气呢。”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
　　辛简靠着有些洞的泥墙，身上还是有点痛，不过她说得好像也挺对的，身受重伤，能否活下去都是一个问题。
　　除去刚才简短的对话，二人之间又只剩一片寂静。
　　静若有形，那便一定能把外边一片天地填满。
　　“你该是个重要将领吧？.”周茵不再看火，而是抬眼瞧眼前大不了自己几岁的辛简。
　　辛简与她对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简直要把人看穿，他轻点一下头，并不否认：“大将军。”
　　“哇。”听到这，周茵不可思议的感慨一声，反正现在也没事，就玩笑说：“看来我捡到个大人物了——你知道军营的位置吗，识得的话我明天尽量送你回去治伤，要不然这样拖着你真的得等死。”
　　辛简看着她的表情变化，他似乎有点惊讶。
　　周茵继续说；“不过这也有点难，距离太远，或者你走不动 。”
　　能回军营自然是最好的，在起码能得到治疗，死的可能性更小，如若在这里，那必是死路一条。

　　辛简点头，道：“好。”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等蛇肉烤好周茵看熟了，于是起身往辛简那去，顺便问：“这种东西吃得来么？”
　　当然吃不来，辛简还没想过自己那一天要吃吃肉，不过他能理解，哀民生生之多艰，有得吃就不错了 ，还挑。
　　将要接住的那一刻，辛简忽然想到一件事，她抬起眼皮：“.那你呢。”
　　周茵也瞧他：“我？”随即一笑，“当然是饿肚子咯，你们这些将领都是为了这个国而拼，有好东西自然要先给你们——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辛简一时语塞，特别是听到“为国而拼”这几个字时，他接过时，才发现，原来她的手很粗糙，与那张如花般的脸截然不同。
　　手里拿过，但内心依旧不妥，辛简下意识摸身上的刀：“一人一半吧。”
　　“你自己吃吧，我饿一顿死不了，可你不一样，你受伤了，饿一顿估计真得死。”
　　辛简感叹于她说话的直，以往可没人会这么跟他讲。
　　“放心，不会特别难吃，相信我。”周茵怕他犹豫，于是又补充一句。
　　“好。”辛简回答，他不曾尝过蛇肉的味道，味道如何也不知道。
　　于是咬了一口。
　　周茵也不闲着，见辛简排斥蛇肉后，放心起来去别的茅草屋 。
　　他们这个小村子本就不富裕，战争后，男子全被抓去充兵，只剩一些妇女儿童，没有劳动力，朝廷征税又重，人们三天两头吃不饱，日子那叫一个难过，到现在，已经饿死许多人了 ，夜晚月明星稀，冷冷的风打在人身上，周茵下意识抱了抱单薄的衣服而后朝旁边屋子去。

　　旁边有几个穿着比她还破烂的小孩，孩子的父亲被征，爷爷奶奶也相继过世，只有一位母亲拉扯着几个孩子。
　　他们这些地方，穷困无比，唯一能期待的，就是朝廷平定战乱，不求大富大贵，但求不用再忧心忡忡，担惊受怕。
　　翌日清晨，天边泛着鱼肚白，太阳尚未升起，周茵把辛简叫起。
　　两人出发。
　　“我背你。”周茵说，他腿受伤了，不方便走路。
　　“嗯？”辛简听到这话第一时间是一些不明所以的，他这么重，对方可怎么背。
　　西北晨风呼啸，刮在人身上，如刀片一般，风吹乱周茵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女子比他瘦小好多，让她背，辛简有些于心不忍。
　　“你腿受伤了，你走得回去？”周茵反问，同时看眼他身上已凝固的暗红色血迹，手臂，腿部，一大片。
　　战场厮杀，刀剑无情，看着那些狰狞的伤口 ，周茵觉着自己身上也痛。
　　对于为国征战的战士，周茵向来是敬佩的。
　　他们多是南人，为了家国的安定，在不知变数中选择了人生地不熟的边疆。
　　“好，多谢。”辛简再次说。
　　清晨的风比晚上柔和一些周茵将自己飘下来的头发挂于耳后，听到这里，周茵又笑了，这人怎么这般客气：“不必，你也别说了。”
　　现在站事正吃紧，像他这种人物，在这种年代像稀世珍宝，能留自然要留。
　　以一当十，她只希望战争早些结束，要不然受苦的多是他们这种黎民百姓，过于水深火热，没有一天好日子。
　　“多杀几个敌人吧。”周茵说，“这苦日子快点到头。”

　　光从东边来，但这片天地依旧在刮寒风，辛简看着那双被光照着的眼睛，好似看懂了其中的情绪：悲。
　　悲伤或悲惨，总归是这样。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