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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合欢深埋枯木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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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后,各宫主又离开了百花宫奔赴战场。
转眼到了九月,我在月洞门中抄写记录,室内忽然桃香四溢。我抬头,却见碧桃宫主站在门口,神情犹豫。
我忽然感觉到不安,愣愣地坐在原地,不敢上前行礼。
我与她对望放久,终于她还是走了进来,她的手中,握着一卷百花帛。那是颁布百花宫令的专用的卷帛。
桃花看着我,叹息一声:“月女,你自己看吧。”
不,我摇头,我拒绝,这一刻,我从未如此的感到害怕。
“无论你看与不看,接不接受,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我摇摇晃晃地起身,勉强打手势问她:“是什么?”
“中秋在月湖发生的事,有人禀了百花仙姆,说你以待嫁之身,魅惑天皇贵胄,其心不纯,再不适合做月洞门主。”
我既惊又惧,那日在月湖总共才五个人,有谁能知道?我虽对二皇子有爱慕之心,行为举止断没有超乎礼义。这话,莲儿绝不会说,皇子公主也不会如此无聊,这种恶毒的言语,究竟会出自谁之口?
“我知道你会疑惑这会是谁,月女,她连莲儿都敢祸害,更何况是你。莲儿临行前托我照护于你,可惜呀,我到底是负了她。”
我想起那日的碧波池,满池残荷,急打手势:“是谁?到底是谁?”
碧桃宫主脸上笑得有些凄凉:“你不用问了,就是现在这旨意,还是水宫主盛怒之下为你争的。”
水宫主盛怒,我不敢想象,这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七色莲主,这花国之中,还有谁能担得下她的盛怒?那黑心毒舌之人,究竟会是谁?
碧桃宫主似乎知道我心中所想,道:“月洞主,花国利益为大,有些事,就算是七色莲主也未必能阻止的了。有时候,决定一件事,只需要一个借口。”
听闻此话,我落下泪来,碧桃宫主这话,已经说得十分露骨了。换作平时,她怎会说这样的话,她心里对此也必是不忿,如果我连这个都不明白,也枉了我这些年的修炼。
我默默流泪半晌,碧桃宫主也坐在一旁陪了我半晌,百花帛还握在她的手中,那巧夺天工的花帛,此时看来,分外刺眼。
我拭了泪,朝她伸出手去,我想我此时的眼中定然是悲伤到了极点,否则,碧桃宫主怎会避开眼去。
百花暗帛上,用朱笔写着一行字“……月洞主月女,即日起于闭关幽谷,研习上乘灵力……并于明年端午佳节,与妖族武威王子完婚……”
我终是被卖了。
“我卖了什么价?”我几乎执拗地打手势问她。
碧桃宫主的眼神充满了无奈与怜悯:“其中一条,换妖族臣服。”
我再问:“本来的旨意是什么?”
“毁去记忆,即刻完婚。”
她说得言简意骇,我甚至可以想象莲儿那时是如何盛怒,莲儿,十一岁的莲儿,毕竟还是太年少,惊才绝世的莲儿,恐怕月姨等不到你长大成人叱咤风云的时候了。我忽然笑了,凄惨绝艳的笑,双手打着手势告诉她:“碧桃宫主,我可以禁闭幽谷。然,这婚约在与不在,可由不得人。就算我心灰意冷嫁了,我也只会让妖族臣服莲儿!”
桃花看我半晌,终长叹一声,离去。
幽谷,处唐古拉雪峰悬崖之下,为绝谷之地,因幽藏山峰之中,不为人所识,花宫称为幽谷,除却各宫宫主与掌刑法的宫人,从不与人知。
就连我,也只知其大概所在,而不知其路。
桃花来后的那个晚上,那个九月,我永远记得这个子夜,这个弦月挂于天际的晚上,我被刑法宫人以布掩目,乘一黑布小轿离开,离开了我生长了二十余年的花宫,离开了我日复一日记载国事的月洞门。
弦月,不满,不圆,冷清的挂于天际,桂影摇曳凄清,轿幕落下之际,我看到这幕月洞门的景色。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也将是我今生最后一次看见月洞门的弦月夜色。
约莫行了两个时辰,轿子落下,耳边听宫人交接之声。
“你们去吧!”一老者颇具威严的声音自轿外传来。
一阵脚步声离去,那老者又道:“轿里的妮子,到地方了,出来吧。”说这句话的时候,那老者的口音却换成了花国南疆的夷语,听得我不禁背脊发凉。
我掀开轿帘,步出去,一瞧,禁不住惊了一下。只见一名黑衣老者,长发长眉长须,提一盏夜明珠灯笼,惨白白的活象恶鬼。
“老夫无天子。”
无天,还无天子?这什么浑名!我口不能言,又不知他身份,只站在原地以见长辈礼福了一福。
无天子上下打量她半晌,顿时如丧考妣!“这一任的月女,竟是个没福运的。小娃娃坑我!”
没福运,是啊,天生便哑,本以为麻木度日,一朝心动,竟落个如此下场,我果然是没福运的。
“女娃娃坑死我了!”
这古怪言语,听得我一头雾水,本来暗淡无光的心情,也不禁生出些好奇。却见无天子从怀中掏出一物,云锦轻容包裹,捧在手里可惜了半天,一会一句:“唉,哎呀,女娃娃,你又算计我呀!”再一会又自语道:“暴殄天物!愿赌服输!暴殄天物!愿赌服输!”似在说服自己,又似在骂人。
大风啸啸的路口,我独对着一个怪老头,情景着实怪异。
“喏!给你”无天子挣扎半天,将捧在手里的东西扔了过来,一触手,便觉暖融融的。
“每月月圆上中天之际,以天净水洗之。可别摔坏了它!”
无天子将物件扔过来之后,倒是收了刚才古怪行径,言行中带了几分得道高人的神韵,指着对面流水瀑布:“我居于此瀑中,有危难可来告我!”
虽不知手里云锦轻容之中包着何物,看无天子行径必是极宝贝的,我躬身一礼,深深谢过。
“唉”无天子看着我,终叹了口气:“合欢枯根,缘木求鱼,鱼行之缘,是否能辟,当看你命中福数。”
话音未落,身影已远,只余珠灯笼一盏挂于老树枝杈,照得一方满是落叶之地。
抬眼四周,只见峰峦黑矗矗的耸在天际,将天空割得只剩一圈,连月亮也隔绝在外。此时的我,宛若井底之蛙,看不见山外,亦不知前路。
这盏珠灯,便是这里唯一的光亮。我抬步前去,摘下珠灯,忽脚一扭,踢到一块平整的石头,转过珠灯拂开落叶细瞧,一见之下,不觉一阵寒战。
碎裂的石碑,散落在地,黄苔掩没之中,依然可辨字迹:“幽——绝——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