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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旧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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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魂老影空话,缺儿漏女落花,过客寒食人家。陌路天涯,红颜多少白发。黄颊黑裳,候雪迎霜,岁岁秋风,不忘加法。
——题记
年年中秋圆月半,一路风尘赶,阿罗还没走进城门,便闻见了城里积淀了三秋的桂花香。临安城水里的荷花早谢了,路边的桂子开得大方。好些个人家墙头,探出两三颗光溜溜灯笼样的小脑袋,看见客人来了,露齿微微一笑,石榴红得正好。
唧唧复唧唧,女郎当户织。临安城里的大街小巷,穿梭着的忙碌机杼声,如同春日阳光赶着的蜂鸣,专注中,忘记了光阴。
所有的孩子仿佛在他离开后的短短时间里,都变做了大人,沿路看到的孩子,个个脸上写着庄重。此诚危急存亡之秋,阿罗并不是很明白他们心中想法,但为他们的认真而感动。
“国难当头,你这个大小伙子,不去前方效力,却在这张望些什么?”阿罗经过一户人家,竹檐矮墙,一个老头抱着拐杖坐在门槛上,正用簪子搔头,见阿罗望了他这里一眼,敲了手中木杖恶狠狠凶道。
被老人家凶神恶煞的脸色吓得一怔,还没来得及解释些什么,身后呼啦啦围了一群半大孩子上来,大的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小的也不过四五岁。这帮童子军倒是纪律严明,一个个围着他站成一圈,不莽撞,却也丝毫不放松包围。
那老头子拄着拐杖站起,见了这番架势,却是乐呵呵笑了,赞许地向着阿罗身后说道:“不错啊大宝,你这个将军做的倒是像个样子,没给你上阵的老子丢脸!”
阿罗听面前老人叫着“大宝”,不由笑了,回过头一看,确是以前看风筝时见过的,还争着要带自己去他家喝茶,可惜没抢过那家两兄弟去。阿罗开口唤他一声,不料对方却还了一张藐视的冷脸回来,嘴里还恨恨盘问道:“说!你是不是逃兵?”
没有立即回大宝小将军的话,阿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孩子,只没见到那家兄弟俩,倒也有见过的,像那个巴掌大瘦脸的小个子,好似叫做“土狗”,名字难听了些,脸面却生得秀气,只是手上弹弓看着并不客气。
再看其他孩子手上,有用绳子穿连起来的两三根尺来长的棍子,有木头刻的刀剑,也有细竹子做的长枪,枪头削尖的地方插了一个沙包,应该是为了防止误伤而放上去的。
阿罗一个个孩子脸上身上看过去,赞许的点点头,也不急着理会这帮孩子军团,只作礼看向对面的老人家,恭恭敬敬答道:“晚辈不是贵国子民。”
“你是北人?”身后大宝迟疑问道,阿罗感觉有点头疼,身边童子军拿“兵器”的手举了起来,张张小脸诉说着谨慎,眼前老人的浊眼也顿时犀利地望过来。
阿罗心中苦笑,何止不是南人,不是北人,也不是东人西人,实际上他连人都不是。话又不能直说,他只好堂堂当当地定声说道:“也不是北人,只不过,我不杀生。”
这么一个容赛潘郎的翩翩公子,可惜了,竟是个向佛的,只不知道出家了没有。那老头儿心中暗自为阿罗可惜。
不是敌人,原来,他是个和尚!没有剃光头烧戒疤的俊和尚!孩子们觉得新奇,也难怪他不能去打仗呢!战场上,可没人管他杀不杀生,是不是和尚,那不是送死吗?想到他跟着铁马冰河,人家打打杀杀,他兀自打坐念经,敲着木鱼,两下里奔忙,不是念叨这边“南人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劝说那边“北人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游说无功,只好一面口中大呼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一面冲进对阵双方中间,任两下里武器都捅进他一人身体。
孩子们想得远,既觉着好笑,又不知为的什么笑不出来,也不用身后将军命令,一个个撤了包围圈,走到大宝身边站着,看着阿罗的神情分明都是孩子气。
阿罗知道他们想偏了,也不欲解释,免得代替了天上做主的白挨口水。但见着身边空了,那群孩子看着他的神情不复小心提防,对面老头的眼里似乎又蒙上了一层黄雾,高深得他看不懂,又像是放了心迷糊睡去了。
孩子们那边,领头的发话了,大宝问他:“你是不是又要到平修、治齐家去。”见阿罗没有否认,他又说道:“你不用去了,他家里没人了。”
阿罗大惊,只听那孩子嘴里说道:“何大叔被征到前线去了,上个月黑山一战,听说我们的人全死光了,何婶子当时听到消息就晕死过去,因为是早产,所以没有熬过来,那个小女婴也不足月,看着养不大的样子。只剩下平修和治齐兄弟俩,别说照顾妹妹了,连自己个都照顾不好,不知是谁的主意,他俩带着妹妹喝了毒药,也跟着大叔婶子去了。”说着说着,大宝的眼睛红了。
他身边土狗接口说道:“现在他家里没人敢去,大家说那儿一到晚上,就听见他们一家五口声音,何大叔在读文章,婶子在厨房里忙活,平修和治齐在逗小妹妹玩,那小婴儿笑得可欢了!”
土狗说着,身边的孩子一个个点头,朋友之间彼此关心,他们也去墙头探过的,黑灯瞎火里,家常的声音,熟识得让他们欢喜,揉红了眼睛。只是家里大人听了叹息后,再不许他们靠近那家屋子了。
都没有了!
阿罗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里缓不过来,想到那家主人的谈吐说话,递到他手上温热的清明茶,那两个皮猴子的机灵可乐,那个妇人的一手好厨艺,也说起过未来小三子。两兄弟给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取了各种小名,还给留了好些个小玩意,又计划着等小三子长大了,带出去哪儿哪游戏去。两小子满口胡话,他们父亲纵容的笑着,偶尔点评两句,妇人听到好笑处,会忍不住放下手中缝制的小衣裳,啐他们一个个没有当爹和哥哥的正经样子。
且那时候,在一旁捧了茶水,相视一乐的除去他,还有一个人,在彼此眼里笑抿着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