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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会清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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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粗饭淡,当时寻常看。记哪般,眉目疏远,故人心变幻。前情一段,许我来生缘,争知后事蹉跎拦,一生两生断斩。
——题记
仙人下凡,神力隐退,走在人群中,阿罗既觉新鲜又胆怯,不知前路会有怎样一番遭际。
正是清明时节,土膏丰润,穿着各色样式衣物的凡人悠悠踏青,天上放着各种纸鸢,有纸糊的,也有绢扎的,草木鱼虫鲜活的荡在丽日风和里,也有人家别出心裁,画出真人来,漾在云上,恍然若仙。
高空上,有风穿过纸鸢上的筝孔,带出悠扬的乐音,音色清朗,犹如仙乐飘飘,各色风筝在乐音中轻舞飞扬。有的跳得过狠,一使劲,挣脱了线,往天际飞去,也不知落在哪个仙家的后花园去了。
市井人家,热闹非常。绿杨阴里白沙堤,酒肆茶馆,说书评弹,每日里也不知消磨掉多少壶的龙井好茶。
西湖里画舫篷船,淑□□伶、文士白丁共此一湖水,抚琴长啸,专心垂钓,个个是逍遥。
路边的青樟早已吐出嫩梢,小小椭圆的叶片在风里舒展着手心,露出鲜活的脉络来。有少年坐在老枝上,摘了叶片,在手上一卷,放在嘴边,也能吹出别样的声音来。树下的小孩子学着少年的样子,只是发出呜呜的单调声响,也不懊恼,吹烂了手中叶子,再换了来,可劲儿试着。
身边儿童跑过,又举着风车的,跑得飞快,也不看底下,呼啦啦一阵跑过去了,过不一会儿,又转了一圈回来,经过他身畔。
那些孩子兀的大胆,看阿罗面生,又生的齐整,一个大人看小孩手上的玩意也一副好奇样子,直像没见过一样,经过他身边时,便一个接一个围着他在里面,晃着手上物事嘻嘻哈哈,唱着民间歌谣:
“大风车,转转呀,福来我家。
大公鸡,叫叫呀,提醒年光。
远客呀,家去吧,清明茶香。”
阿罗憨羞笑着,任几个孩子在背后推他,拉了他一双手和身上衣裳,去喝孩子们邀请的清明茶。会有什么味道?会是什么样的人家?
进了一扇矮门,阿罗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来,身边剩下的两个男孩子已经扬声朝里屋喊道:“爹爹娘亲,清明茶还有没有啦?”
一个妇人挽着头巾伸出头来,笑道:“捣蛋鬼,今儿清明,你前年交的漂亮哥哥又来看你们了。”话音未落,两个孩子早已欢呼跳了起来,丢下他,往屋里冲去。那妇人转过身一脸笑看着他:“客人别被这两个孩子给惊着了,赶紧进家里来。”
阿罗点点头,也走上去。一路上只听得里间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偶尔夹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很好听。
“深纤哥哥,外头一个小哥哥可要把你比下去了。”
跨进门槛,一个背影手牵着两个皮孩子缓缓回过头来,是谁在明镜里,迷上了自己?
一见如故,真真如此。阿罗隐了身份,两相客气,得知那人名唤“深纤”。
神仙?可能么?哪来这样巧事。
阿罗是从天宫下来,便说:“公子唤我‘碧落’便是。”
“莫非这位公子乃天上神仙?”一个乐呵呵的声音加入,是这家主人,一身市井打扮,隐着一股子书生意气。两个孩子见了父亲,立时乖巧可人起来。
“爹爹您同两位哥哥坐,我们去端煮好的茶来。”
“可是不敢叫你们做事了”,深纤打趣着两孩子,“免得又跟去年一样,叫你们一个筋斗全敬给土地爷,解了他老人家的渴,可苦了你家的新客人。”他转过头来向着阿罗笑说道。
主人汉子坦荡荡打量着,禁不住为阿罗和深纤脸面的相像啧啧称奇:“两位莫不是失散兄弟?”
他当家娘子端了茶水进来,接口道:“孩子他爹爹也没想到吧,我刚才看见碧落公子时,真真吓一跳,还以为是深纤公子又来捉弄我无知妇道人呢。”
“所以我们才使劲挤过大宝土狗他们,把碧落哥哥抢回来给你们看嘛。”两个孩子一脸邀功的神气。
“去去,两个小猴子,瞧你们那脸皴的,赶紧跟我洗洗去。待会帮我厨房里打打下手,今天我们家开大灶。”哥儿俩欢呼雀跃跟了娘亲去了。
“今天我算是沾了两位的光,可以打打牙祭了。”主人给斟了茶,品着香,悠悠叹道:“平素里,我娘子同其他人家一样当家,在饮食上的心思就淡淡的,其实她的厨艺就是京里玉馐楼的大师傅也是比不过的。也幸得她这样,要不我们一家子的身型可要大变样了,就家里几扇小门只怕那时也要拆掉。”
阿罗低头品着茶水,涩涩的,一嘴青草香,满心满脑一片清朗,身子舒畅。也不插话,只认真真听着身边凡人的对话,家里家常。那深纤居然也说得头头是道,看着跟他差不多的年纪,见识为人却比他强太多,像是阿罗梦中的另一个自己。
不多时,几碟小菜端上桌来,主人汉子站起来,忙着给两位远客布菜。
也不过是些田里野蔬,青翦翦,盛在粗陶碗里,平平常常,浅尝尝,口齿留香,端的勾引食欲。当家娘子又端来菜根汤,她汉子替桌上每人舀一大勺,饭毕小口饮下去,再不感油腻,喉肠舒爽。两个小子站在桌边上,食不语,只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甚是可爱。
午后稍歇,阿罗辞了主人家的挽留,继续上路,走出临安,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匹白马缓缓走到身畔,一只手伸到面前。
夕阳下阿罗仰起脸,望着这个才认识不久的人,也不熟识,他怎能大胆得如此自然?
也罢,左右这一路并无计划,便跟了他去吧。阿罗倒想看看,他会带着去哪。
杳无人烟的前路,望过去,满满的尽是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