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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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八年，上巳节
人间三月，日光和煦，春风醉人，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
现在是阮宁芙嫁给永兴侯府世子顾怀风的第三年，正值佳节，夫妻二人带着几个家人一起出门踏青。
一行人马行在郊外的草地上，打头的是一辆双马所拉的青布马车，春光里头，马儿踏着芬芳春草缓缓行走，阮宁芙和小姑顾玥坐在车内，她丈夫顾怀风骑马在外，一壁间隔，马蹄声哒哒。
同坐车厢内的还有小姑顾玥，女孩儿今年十一岁半，身量纤细，天真可人。她很喜欢和阮宁芙一起玩，总是说“嫂嫂身上总是香香的”，有时候会抱住阮宁芙吸气，然后笑着说特别好闻，和家中所有的熏香味道都不一样，阮宁芙只当这是小孩子的玩笑话。
她今年二十一岁，和顾玥年龄差不算多，身形高挑修长，气质端庄娴雅。今天头上梳着时下流行的交心髻，上身穿一件浅蓝色的上襦，下身是一条粉色长裙，臂弯之间系了一条象牙色的披帛，浅色正应时节，偏向清淡，难得出门游玩，她心中愉快，此时唇角微微上翘，美目生辉。
阮宁芙是温柔漂亮的长相，一眼望过去，是一张柔润的鹅蛋脸，眉似柳叶，目若春水，唇似樱粉，但寻常见过她眼睛的人很容易忘记她的长相，看见她容貌的人总会记得她很美，转过神只记得一片温柔涟漪。
一旁坐着的顾玥梳双鬟髻，穿了一件鹅黄上襦，下身一条粉色和浅黄色间裙，看起来青春俏丽，脖子上挂着一条黄金嵌宝的璎珞，低着头正在翻花绳，花绳是做手工剩下的红绒线，顾玥在阮宁芙手里翻出了一个图样，抬起脸来，说道：“嫂嫂该你了。”
两个人脚边趴着一只白色长毛垂耳狗，是漂洋过海从波斯来的品种，小狗脖子上系着一条红丝带，上头垂着一枚金黄色的铃铛。
阮宁芙在红绒线当中翻出一个鸾鸟。
“我好了。”
顾玥撑着线，笑嘻嘻地说：“嫂嫂翻的这个样式好看。”
外头有人轻轻敲了两下车厢，靠窗一侧的阮宁芙撩起帘子，顾怀风骑马在外，微微低头对阮宁芙说道：“我方才看见了一个旧友，去打个招呼，一会儿就回来，夫人和阿玥好好玩，在外头玩记得带着仆人。”
阮宁芙说：“好，你安心去吧。”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春风渐起，远处山坡，杨柳依依，风中拂动起来，远远望过去，似一片青绿色的烟雾。
这一天百官休沐，许久没有离开过皇宫的萧翀乾也出宫散步，他是大昭的皇帝，今年二十七岁，登基已有八年。
年少时萧翀乾带着军队驰骋北方疆场，锻炼出了强大的体魄，身形高大，猿臂蜂腰，举手投足之间仍有一点军旅气质。
随身带着太监梁闻喜，主仆二人牵马到城郊，一路走来，看见不少男女老少在水边玩乐，有新生儿的父母带着孩子用柳枝蘸了水甩在孩子身上。
上巳节祓禊习俗由来已久，大家相信在河边沐浴可以祛除身上的邪气与病气，祓禊之后，一年四季都能身体健康，逢凶化吉。
不知是谁家的几个孩子们喊着笑着，跑成一串，有些尚在父母臂弯中的小孩子看着那些顽皮的大孩子也手舞足蹈发出咯咯笑声，大人难免一笑。
城郊的一片缓坡，有些权贵人家用各种颜色的布匹围起来一道道路障，圈起一块地方在里面野餐游戏，也有许多少年男女随意在草地上铺一条席子聚餐玩乐，大昭民风开放，这样节日里男女皆可自由出行，此处玩乐的人有男有女。
阮宁芙带着顾玥就近下车，一下车就觉得风很好，春风融融，吹过来人的身心好像都随之变轻了。
两个人找到一个草坡，她们决定在这里放风筝，二人靠在一起拉着线轴慢慢放线，风筝一点点越飞越高，顾玥的风筝从来没有飞得这么高过，仰头望向天空，之间蓝盈盈一片天，一片云彩也没有，只有许许多多的风筝，各种各样的颜色，由一根根绳子拉扯着，上上下下，她们找到自己的彩色的燕子风筝，它飞得又高又远，和别人家的风筝争高。
阮宁芙和顾玥两个，手中专心放线，让他们的燕子风筝一个个超越别人家的风筝。
今天出门，车里还带了一只几个月大的长毛波斯小狗，这狗是顾玥的宠物，长了一身干干净净白毛，没有半点杂色，名字叫果果，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性子粘人，一路上跟在两个人身后撒欢打滚，他脖子上的铜铃铛玲玲作响，声音清脆悦耳。
两个人专心放风筝，倒也不曾留意习以为常的铃铛声。
不一会儿，顾玥忽然视线一转，朝着远方喊了一声：“孟小二，放开我的狗！”
阮宁芙闻言看过去，见是几个七八岁的锦衣男孩子，一个缀着一个结成一队，在不远处的草地上乱跑，前头一个穿绿衣裳的男孩手里提着小狗果果两只前爪正往前跑，小狗嘤嘤嘤，孩子们笑嘻嘻。
当中有几个男孩儿来过永兴侯府，其中有两个看了眼熟，好像是承恩侯家里的孩子，前阵子揪过顾玥的头发。
几个男孩子瞧见顾玥看过来，那个穿绿色锦衣的少年提起那只长毛小狗向顾玥展示，男孩不和顾玥说话，转头朝身后人喊道：“走快点，今天吃狗肉火锅！”，顾玥气得跺脚，男孩说罢，还故意朝着顾玥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
那几个男孩子看见这一幕，一起一起发出一阵得意又挑衅的笑声。
顾玥大怒，松开手里东西，说道：“嫂嫂等等我！我去救果果！”她提起裙子拔腿就跑。
阮宁芙心知那些孩子大约是故意吓唬顾玥玩呢，但恐怕孩子们顽皮，一个不小心打起来，真打红了眼万一哪个受伤就不好了，她随手将线轴塞身旁婢女手中，也提起裙子朝顾玥追去。
几个偷狗的小混蛋一阵风似地跑，顾玥眼珠子冒火，心里着急愤怒，一心抓住那几个小子，也跟风一样追过去。
阮宁芙担心跟丢了顾玥，眼睛只紧锁着顾玥身影，脚下追着她跑。姑嫂两个都往前跑，一个追着一个，各自只顾着看前头的人，上下左右有什么都忘了，一个不小心，阮宁芙撞到了个硬邦邦的物体身上。
她连头带肩撞过去，猛然受到阻滞，力气相抵，只觉得身上一痛，只觉得自己撞在了一堵温热的铁墙上。
而此地俱是绿草缓坡，哪里有什么土墙铁墙？对面的分明是个胸膛宽厚的男子。
阮宁芙额头磕疼了一点，她下意识摸了一把，一呼一吸之间自然闻到了对方身上龙涎香味道。
生平第一次距离丈夫以外的男人这样近，她脸一热，心里害羞，极不自在，放下手来，慌张后退。
退后几步站定，这才将目光从地上抬起来往对面看去，男子高大，她目光目光过去正看到对方胸膛宽阔。
这一眼看了，她心乱如麻，脸颊更红一分，不觉脚下一个踉跄，身形歪斜，就要摔倒，对面的男子伸出手来，轻轻一托，实实在在将女子扶持稳当，她忙后退两步，抬高视线看了对方一眼。
只见对面男子身高八尺、一身蓝色衣裳，腰间一条玉带，猿臂蜂腰、气质英武，却有贵人气度，他五官分明而深邃，一双凤眼深具威仪，眼瞳乌黑，比寻常人更大一些，能看清上面的纹路和自己的影子，这人面色冷淡，一看就是个喜怒不于形色的人，扶了一把阮宁芙之后，他的手已经收回去了。
阮宁芙后退半步，找回冷静，施了一礼，说道：“方才妾身失礼，望请郎君勿怪。”
从服色妆容上能看出来，阮宁芙是一个已婚女子。
她头上梳着交心髻，上面簪了几簇珠花，一身浅色春装，上襦下裙，芙蓉柳面，修眉联娟，明眸善睐，唇若含丹，方才有点冒失，却也活泼可爱，现在行礼的样子温柔雅致，都很好看。
萧翀乾目光落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的角度，觑着她鸦羽一般颜色的发髻，看着她在日光下半透明的耳垂，刚才靠近的时刻，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闻起来很舒服。
这也是一个……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见色起意么？
有一点吧。
就算是很多年后萧翀乾回想起初见的那一幕，也无法说清楚当时自己是什么心思和感受，他只记得那时候盈满胸腔的喜悦，那种温柔的喜悦和他品味过所有的快乐都不一样。
年少时他在边疆战场上杀死过许多戎狄士兵，用刀子砍，用箭射，或者是命令士卒进攻，有时候也让人将那些死掉的戎狄人的头砍下来，筑成一座京观，既是威慑戎狄，也是为了消解他心中的戾气。
十几岁的时候他总是沉浸在这种生活里，也许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后来他才能冷静地砍下亲兄弟的头颅。
他登上了皇位，一个强大的国家在他的股掌之中，万民安居，四海升平，不时有一些夷人来朝见，这些人总会恭维他是一位伟大的皇帝，他有时候很高兴，但这种高兴就像是水里的气泡，咕噜噜，从水面上浮起来一会儿就消失了。
阿柔对他也是这个样子吗？
初见的时候，萧翀乾没有想很多，过多的喜悦会让人眩晕，让人反应迟钝，所以他才会眼珠子转也不转地看她那么久。
阮宁芙被他看得有些异样，但抬头看去，萧翀乾目光从容地落在她身上，他衣冠楚楚，只看气度仪态就不是普通人。
一定出身不一般。
也许是哪个家族的贵人。
……这样的人要什么得不到呢？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阮宁芙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但她本能地有些退缩，成婚三年，与她最熟悉的男子是丈夫顾怀风，其次是家里的哥哥和父亲。
永兴侯府里各房主子各有各的院子，后宅的妇人和家里的男人来往大多也通过女眷或是仆人，是以她和府上的男子交际都很有限。
被男人一直看着的感觉太怪异，对方的眼神过于深沉，她的脸色由红转白，眼睫不安地颤动。
真奇怪，她那时候没想过逃跑，像是被摄住了一般。
就在这时候，顾玥从远处跑过来，身后跟着长毛小狗果果，一看见阮宁芙，顾玥就叫了一声：“嫂嫂！”
顾玥跑来一把搂住阮宁芙的胳膊，依恋地用脸颊贴住她的胳膊。
小狗果果看到了萧翀乾，乌溜溜的眼睛闪过一点惧怕，呜呜叫了两声，夹着尾巴躲到了阮宁芙和顾玥二人身后。
萧翀乾对阮宁芙和顾玥微微颔首，他这时候又变了，和方才独自面对阮宁芙的时候神情不一样，现在的他看上去气度宽和，温和而冷淡。
顾玥抱着阮宁芙的胳膊，笑得很开心，见对面是个陌生人，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萧翀乾没有说任何话，他带着梁闻喜离开，顾玥转头问阮宁芙：“嫂嫂，刚才那位郎君是嫂嫂认识的人吗？”
阮宁芙已然松了口气，她说：“素不相识，只是方才走得急，差点撞上他。”
她把话题转到小狗身上，问顾玥：“怎么把果果带要回来的？有没有吵架？”
说起这件事，顾玥立刻忘了刚才见过的人，和阮宁芙说：“孟二这个混球，抢了果果就不还给我，一直到处跑，还好方才遇上了他姐姐和姐夫，孟家姐姐教训了他两句，让他将小狗还给我了。”
阮宁芙点点头，说道：“带果果回来就好。”
顾玥还想着刚才孟二带人抢狗的事情，她噘嘴想了一会儿，鼓气说道：“哪天我一定报复他们几个。”
阮宁芙听了露出笑，顾玥抬头看了眼阮宁芙，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发现了一件事儿，笑着问：“嫂嫂，你的脸好像有点红。”
日光下，白里透红的面颊，像是粉色的桃花瓣。
不知怎地，阮宁芙总是想起自己刚才撞到那个男子的场景，还有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陌生的男子和从未见过的目光让她感到危险，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后背蹿上一阵酥麻。
那个男人的目光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阮宁芙感到不安，但她不懂为何不安。
一听顾玥提起来，她脑海中清晰浮现刚才对方的眼神，那目光像是要刮下她一块肉，又像是要透到她心里去。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乱跳。
顾玥踮起脚，小女孩纤细柔软的手覆盖在阮宁芙的脸颊上，说道：“嫂嫂，你的脸又红了一些，热热的。”
“嫂嫂方才追我去跑得太急，可是受风了？”
阮宁芙摇了摇头，说道：“今个儿太阳太暖了，晒得人发晕，咱们找个凉爽地方歇一歇。”
而另一头，萧翀乾停下脚步，看着渐渐阮宁芙渐渐远去的身影，一旁的梁闻喜说：“奴婢认得，方才那位夫人是永兴侯府世子的妻室，前两年春节的时候奴婢曾在宫里见过这位夫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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