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泪》秋山桐

2、害怕

　　妖的恶劣因子在心脏里悄然发芽。

　　我哼着调子，慢悠悠地捡起地上的桃花瓣，往手心一放，双手合十，花瓣就融进了我的身体里。

　　感觉妖力恢复了一点。

　　没办法，像我们这种妖力低微的小妖，一点一滴妖力都不能放过。

　　俗话说，往往人在得意的时候，就会栽跟头，妖也不例外。

　　三师弟走得很急，并没有将门关上，也完全忽略掉了全程站在外面的小师妹。

　　他们是一起来的。

　　小师妹抱着手臂，脸上的表情逐渐由不耐烦转变成趣味盎然。

　　我发现她的时候，已经晚了。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头顶的绿色发带随风飘扬，粉红色的发簪缀于发间，小巧的鼻子上面是灵动的双眼。

　　明明穿的是留云宗统一的弟子服，但她别有巧思地将服装改小了，收了腰，整个人显得更有精气神。

　　“你是妖？”

　　小师妹的眼睛滴溜溜转，快步走到我面前，猛地凑近我，笑嘻嘻问道。

　　我能说不是吗，本人汗流浃背了。

　　“其实不然。”

　　“你是桃树妖？”

　　她再一次发问。

　　“恰恰相反。”

　　“你不是妖？”

　　小师妹第三次开口问道，表情带着一点惊愕。

　　“有待商酌。”

　　我摸了一把额头冒出的冷汗，警惕地望着她挂在腰间的佩剑，嘴里还在使用忽悠大法。

　　“好吧，你讲话真有意思，我叫松萝，你也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小师妹，因为我的年纪最小。”

　　她朝我伸出手，脸上挂着明媚的笑。

　　松萝？

　　好像是一种植物。

　　我有些迟钝地伸出手，然后一下子就被她握住了，手心里传来的暖意让我大脑微微宕机。

　　人类都……这么热情吗？

　　松萝握住我的手不松开，她吸了吸鼻子，非常肯定地对我说：“你绝对是妖，我的鼻子很灵的，虽然很淡，可我还是闻到了。”

　　“闻到了什么？”

　　我低头嗅了嗅自己，除了桃花香，再无其他味道。

　　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妖气，整个留云宗，就属我的鼻子最灵，师父说，我以后会成为最厉害的捉妖师！”

　　“那你要捉我吗？“

　　我尴尬地笑了笑，捉妖师与桃花妖，这是什么离奇的搭配。

　　松萝摇了摇头，踮起脚，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背。

　　“不会的，我是一个明事理的捉妖师，我只捉坏妖，你是坏妖吗？”

　　我使劲摇头，猛地把刚冒出来的恶劣因子掐灭。

　　“有时候我是一个坏妖。”

　　松萝被我的话逗笑了：“有时候是指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我摸了摸后脑勺，感觉到一丝愧疚。

　　松萝将我和三师弟的交流全过程都看在了眼底，她笑得直不起腰，捂住肚子。

　　“你真的太可爱了，我决定了，我要和你交朋友，来，握手，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拉钩！”

　　我的手被她牵起来，拇指对拇指，一份约定便草率地定了下来。

　　她说：“跟我交朋友你不会吃亏的，我对朋友非常仗义，豁出性命也会护你安危。”

　　松萝拍着胸脯保证，似乎是怕我反悔。

　　我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就谈到性命去了？

　　“你不愿意吗？”

　　松萝叉着腰逼近我，撅起嘴，眯起了眼睛。

　　这是威胁吧，这一定是威胁吧？

　　我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有的事，我可太愿意了！”

　　“那我们就是朋友啦！”

　　松萝开心地举起双手欢呼，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活泼开朗，无忧无虑。

　　捉妖师和妖做朋友，我觉得这有些罕见。

　　可是看着松萝兴高采烈的脸，我又说不出话来了，叹了口气，算了，植物何必为难植物。

　　松萝鬼点子很多，即使是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除了石桌和桃树，什么好玩的都没有，她也能寻出其他趣味。

　　她央求我用法术变了个秋千，长满花的藤蔓缠绕在树干上，松萝坐在秋千上，让我在后面推她。

　　秋千荡到空中的时候，她发出了快活的笑声。

　　“桃云，你快坐上来，可好玩了！”

　　我还没坐过秋千，只觉得在空中荡来荡去除了将脸吹得僵硬，能有什么乐趣。

　　抵不过松萝的热情邀请，我半推半就地坐上了秋千。

　　“我推了，起飞咯！”

　　她的声音在我耳边渐行渐远，我紧紧抓住藤蔓，腾空的一瞬间，我睁大眼睛，将院外的风景全部收入眼中。

　　我看到一汪清泉，看到叽叽喳喳飞上枝头的小鸟，看到形单影只的剑修，看到满目绿意，以及更远处模糊的山与天际。

　　还有落日掩在云层里，羞怯地露出半边脸，染红了相邻的连云。

　　霞彩映入我的眼底，鲜活的景象让我一下子着了迷。

　　这一刻，埋藏在心脏最深处的寂静之地，颗粒大小的妖丹记录下了诞生以来的第一幅场景，生出一朵结梦花，是淡绿色的。

　　漫天霞彩下，松萝热烈的脸，伸出的双手，我扑进她的怀抱里，感受到一阵暖意。

　　花妖的寿命普遍要比寻常妖短暂。

　　他们的妖丹更是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当心灵被触动时，妖丹会将触动心灵的场景记录下来，在那人终末之时，妖丹的主人，能用结梦花赐予她一个美梦。

　　也许有人知道，但不会有人在意。

　　就连花妖自己，大多都遗忘了这个鸡肋的能力。

　　我的第一个美梦，为松萝而存。

　　“喂，桃云，我们出去玩吧，去放风筝，去钓鱼，去干什么都可以，所有好玩的事情，我都想和你做个够！”

　　此后的每一天，松萝都来找我。

　　院子不大不小，仅仅容纳了一棵桃树，就连石桌都没有配凳子，我猜燕归根本没有迎客的打算。

　　他很忙，来后院的时间不多，每次都带着血迹，人也一天比一天沉闷。

　　我偷偷躲在树上观察他，并不和他交流。

　　他会沉默地擦拭自己的佩剑，会迎着细雨练剑，会躺在树干上晒太阳。

　　“小花妖，为什么要偷看我？”

　　燕归偶尔会同我搭话，这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一定是散漫带着笑意的。

　　眼睛长在我身上，我爱咋看咋看。

　　心里如此硬气地想着，嘴上却换了另一种说法：“你长得好看。”

　　好看的人多看两眼不正常吗，很正常嘛。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妖自然也少不得。

　　燕归生了一张极漂亮的脸，琥珀色的眼珠像晶莹剔透的宝石，剑眉星目，挺拔的鼻梁下是薄薄的唇，轮廓分明的脸上总是带着几分潇洒不羁。

　　最关键的是，他的左脸眼角有一颗血红色的泪痣。

　　我觉得这痣的位置长得怪奇妙的。

　　无故为这张脸添了几分妖冶。

　　“撒谎。”

　　燕归轻笑一声，仰起头，露出修长白皙的颈，他的眼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低下头，同他对视，并没有反驳他。

　　他说得对，我确实撒谎了。

　　我偷偷观察他，主要还是因为他一身煞气，把我吓着了，我怕他杀我。

　　他身上的血腥气太浓了。

　　我不喜欢鲜血的味道。

　　满院子的桃花香气中，无端地混进了一丝不和谐的味道。

　　“你在怕我？”

　　燕归很敏锐，他的唇渐渐弯了下去，看起来心情变得不太美妙。

　　“我胆子小罢了。”

　　“小花妖，你确定要一直骗我吗？”

　　他垂下眸，语气中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委屈。

　　我从桃花中探出头，问他：“那我能说实话吗？”

　　有的人表面上爱听实话，但心中不接受实话。

　　有的人表面上不爱听实话，但心中能接受实话。

　　还有第三种人，表面上爱听实话，心中也能接受实话。

　　我属于第四种妖，表面上不爱听实话，心中也不能接受实话。

　　语言这东西，我只乐意听自己爱听的。

　　燕归噗嗤一笑，莞尔道：“你可以一直说实话，我发誓，就算你说实话，我也不会生气的。”

　　剑修的话一诺千金。

　　他的后半句话让我安心下来。

　　我思考了一会儿，便将原因老实对他说了。

　　结果他生气了，抿着唇问我：“为什么始终觉得我会杀你？”

　　“因为妖吃人，人杀妖，自古如此啊。”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

　　“那你要吃我吗？”

　　这话有点暧昧了。

　　我认真想了一下，回答他：“我的食谱里没有人类。”

　　燕归气笑了，说：“小花妖，你的胆子一点都不小。”

　　这人真的好难缠。

　　我觉得他属于第一种人，表面上爱听实话，心中根本不接受实话。

　　妖力低微的妖畏惧强大的剑修，本就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

　　害怕他杀我，那也是妖之常情。

　　我再单纯，再无知，面对强者自然也得生出几分谨慎。

　　但他好像要剥除我的小心翼翼，要我做到同他坦诚相对，毫无戒备。

　　“可你不怕松萝，不怕元一，却独独怕我。”

　　燕归站起身，拿起佩剑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孤寂的背影。

　　我细细揣摩着他话中的意思。

　　松萝，元一。

　　前一个我认识，后一个是谁？

　　我不期然间想起了那个长相正义的少年，夸他几句就红了脸。

　　如果那就是元一。

　　燕归就错了。

　　我怕元一，只是他的行为举止打消了我的几分惧意。

　　妖很喜欢将自己和他人置于天平上，通过加筹码的方式来判断谁才是强敌。

　　对于强敌，要保持相应的警惕和畏惧。

　　对于弱者，允许进行戏耍和逗弄。

　　元一，实力不详，气势很足，但我的脑瓜子比他聪明。

　　所以我判断他介于强者和弱者之间，可以进行适当的戏弄和交流。

　　至于松萝，她不一样。

　　她是朋友，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