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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落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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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闪雷鸣,浊雨如注。
一名产妇的哭叫声透过风雨,从一间矮小的茅屋里传出来。男人焦急地在产房外踱来踱去,接生的稳婆一遍遍催促着产妇用力。
风雨越加大了,一道道闪电像撕开伤口似的,将天地破开一个个孔洞。每个人的脸都被照得忽明忽暗,看不清楚。
稳婆从血中摸索出一个婴儿,将剪断脐带、身体擦干的孩子交给她的父母。
男人抱着孩子,给产妇看了,面露难色。
“怎么办,这样的年景,怎么养得活这个孩子。”
“反正是个女婴,不如不要了。”
“要死了,要死了……”
两人来不及感谢稳婆,先商议了一番,才请稳婆在家里暂住一晚,明日再动身回去。
他们商议时未曾避人,躲在产房外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眼睛巴巴儿地看着,想要过去看看妈妈和妹妹,却不敢动弹。
稳婆去休息了,两个孩子还听着屋里的动静。
“要把全家都拖累死吗?不行啊,养不了啊!谁养这赔钱讨债的货!”
哭泣和议论声传来,孩子们听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只知道情况很不好,妹妹可能要死了。
又是一个巨雷爆响在天空,正烦躁不安的一家人被吓了一跳。
两口子又说了两句,男人便从屋里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包裹,冒着雨走到外面去。
“爸爸你披个蓑衣吧!”大女儿跟在后面喊道,小儿子递过挂在墙上的蓑衣斗笠,让姐姐赶上去给父亲披上。
外面黑得像是涂满了泥巴,脚下一片泥泞,水没至小腿。这样的天气里,别说是死个婴儿了,就是死个成年人,也会几天没人发现的。
两个孩子呆滞地看着大雨覆盖了父亲的背影,屋里母亲叫人,于是姐姐忙跑到里屋去。
弟弟仍然望着外面,看到远处似乎有光亮起。他伸长了脖子,脑袋差点探进雨里,可仍然看不清楚。
他正探头探脑着,忽然一个庞大的身影撞了过来,把他撞回屋里,差点跌倒。
男人回来了,怀里仍然抱着那个包裹。
他把蓑衣抖落在地,甩掉斗笠,狠狠地擦了两把滴水的头发,大声斥骂着,让儿子把妹妹抱回里屋。
“XX的,雨太大了。天上落了雷,把村口那棵老树劈倒了,吓死老子了。”
“你没丢掉么?”屋里女人接过包裹,听到话声,于是问道。
“你没看到,那树在这么大的雨里,居然还烧起来了,烧得半边天都是蓬蓬的火……这么作孽的事,谁爱干谁干吧。这雷真是没完没了……大不了过两天全家一起饿死算了!”
屋里的女人愣了愣,接着呜呜地号哭起来。想到这样的光景,想到没有希望的未来,床边的女儿也跟着哭了。男人环顾四周,终于爆发怒火,对儿子道:“你刚刚站在门口干嘛?碰死老子了,都是不长眼的东西!”
虽然是新生儿降生的日子,但一时间,这户人家再也无法可想,只剩下絮絮叨叨的哭骂和哀戚。
但这个婴儿还是保下来了。
这场雨和雨后的饥荒过去,这家人成为流民,投奔到远亲家勉强度日。八年之后,这对夫妻没想到自己会又怀上一个女儿,而那时,这个差点被丢掉的孩子已经八岁了。
这一日,村庄前头来了一队道人,他们拿着一个传音盒子,自己不用张嘴,就有东西替他们说话:“仙门收徒了,仙门收徒了,如有灵根,即可拜师修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收徒了,仙门收徒了。”
全村人都跑出来张望,只见道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有老有幼,平时难得下乡的官吏们无一人来阻止,连个鬼影也看不见,于是先信了三四分,正当乱世,能这样大张旗鼓大摇大摆地过路的,必然是自个儿惹不起的人物。有孩子的把孩子锁在家里不让出来,可还是有人爬上树、扒着墙,瞧着这队新奇的人物。
村里的几个有见闻的人聚在一起,纳闷着虽然从前有关于神仙收徒的传说,可是从来没真在这偏僻地方见过,今日一见,倒有几分真神仙的派头,可是这里怎么会有他们要的那么钟灵毓秀、出类拔萃的人物?
道人队里走在前头的一个修士,手里提着一对钹似的法器,那东西开口冲哪儿,他就带着这队人往哪儿走。村里长老们看着他们已经深入村里,旁若无人,只怕他们要拿村里小孩炼药当药渣,于是连忙拦住。
提钹修士后面的一个修道长老走到队伍前面来,对拦路的村里人道:
“别担心,我们只是想见一见有灵根的孩子,只是见一见,是否跟我们走全凭自愿。”
村里人拦不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到了村子深处,那户姓伍的人家院前,就是这户人家八年前收留了一路受灾流民。但队伍到了伍家正院,也不停留,又拐到偏院去了。
偏院里住着当年来投奔的楚姓夫妇。
当年的大女儿已经长大,嫁给了伍家的儿子,两家结亲,亲上加亲,就住在了一起。儿子跟着父亲一起外出打工讨生活,如今住在这偏院里的就是楚夫人和女儿月月。
月月的长姐云云听说这事,早和丈夫一起奔到家里来,拦着道人。
“你们想干什么?不许进去。凭什么跑到我们家里来?“
云云一脸惊慌,她担心自己家是外来的人,恐怕是针对她们而来的。
道人们停下了脚步,为首的说:“姑娘你看这仙针,它指的就是这儿。”
云云跺跺脚:“别说那些唬人的,这圆圆的东西还能叫针?”
“那是自然,”道人说,“寻常指南针只能指方向,这个还能指上下,往哪儿开口就是哪里有我们要找的人,就是藏在地下也能找出来。”
村民们无话可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云云说:“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没准儿是骗人的!”
道人闻言道:“那么,我们演示法术给你们看看。”
云云听了更加紧张,她和其他村民其实并不是不信道人们有真的实力,只是想阻止他们,但又无法与之抗衡。听闻要演示法术,个个瑟瑟发抖,后退十步,那道人恍若不见,笑吟吟道:
“近些年雨水多,雷电大家都见过,我就为大家演示一个雷公电母之术。”
他摆开架势,聚精会神,双手呈掌形,两手合中一击。
全村人只觉得一阵震动传来,心也震了,肺也震了,耳朵里倒是一片空白,一会儿之后充满了嗡嗡声。
他们的耳朵被雷鸣之术震得短暂失去听觉,不仅失聪,而且还像哑了似的,左顾右盼,无法交流。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偏院里冲出两个人来,一大一小,大的是个妇人,扯着一个小孩,那小孩因为怕生虱子,头皮上剃得光光的,眼睛也大大的,看起来倒是浑不怕事的样子。
妇人一边奔来,一边大声说话,嘴里一张一合,依稀可以听得她说的是:
“别施法了,别施法了,手下留情,孩子给你们。千万别打出电来,天哪。”
云云上前扶住她,三人在道人们面前挤做一团。
那指路灵钹这时一动不动,直冲着那女孩。道人们停了手,全都聚了过来。
“此子何名?”
“我妹妹叫月月。”因为母亲在哭,云云替妹妹答道。
“我单名一个月字,这是教书先生说的。”
“你何时学的认字?”
“我哥出门前找人教的,我也跟着学了,他们说学会了这个就能走遍四方,那现在有人问我名字,我是不是也能出去闯荡了?”
为首的道人仔细打量女孩,眉间宽阔,双目明亮,说话时手指放在嘴唇里,不说话时紧闭嘴巴,用眼神打量着对面的人。
他们说话的时候,其他道士已经搬出更精密的法器,准备给孩子测试灵根。那道士对这家人说道:
“生出有灵根的孩子,是天大的福气。这孩子入我宗门,我补偿白银五十两给你们。”
“什么,五十两?”
这话让楚家人惊诧了。
“而且小姑娘将来修道有成,亦可光耀门楣,不管是为孩子计,还是为家庭计,这都是一件大好事。”
“光耀门楣,我们怎么靠一个小女孩光耀门楣?说真的,这都是命,当年她生下来的时候就打雷,今天又要被打雷的神仙收了去,我白养了她这些年,从老家把她带到这儿来都没丢掉。唉……”
楚夫人想到这个孩子好像不是自己家的,当年迫于恐惧没能将她杀死,如今又不能将她后半生留在身边,穷苦一生无权无势,对面前的道人又愤又怕,不停地号哭起来。
大姐云云虽已为人妇,却还是和当年一样怔忡又无奈,小声劝着母亲,担心地看着妹妹。
谁也没注意到,道人们已经完成了灵根的测量,将结果告诉了首领。
“那么,我们就要在贵村叨扰些时候了,等到——贵家何姓?”
“姓楚。”
“——等到楚月小姑娘准备完毕,我们便出发回仙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