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江沉舟

2、水逆

　　“轰——”

　　吉普车引擎发动带起一阵尘土，随着荒野上卷起的风远远飘向身后，黑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只有一轮月环——中心部分由于塌陷形成阴影，只剩下周围的一圈月光，浅浅的洒在地上。

　　深绿色油纸布下的吉普车里，传来少年们喧闹的声音。

　　“你们说还有多久才到？”

　　“不知道，五个小时？”

　　往常运货的车厢里今天拉的却不是货物，而是一群十八九岁的孩子，大约七八个，或坐或站地挤在狭小的车厢内，与之相比的是他们过于雀跃的声音。

　　“荒址里真的有晶能吗？”

　　“没去过，谁知道？”

　　其中一人忽然一拍大腿：“问繁星，繁星肯定知道。”

　　聊天的人齐齐转头，目光锁定在车厢末尾的一个人身上。

　　“繁星——”

　　背对他们靠着门板的那人歪了歪头，示意他在听。

　　手腕上缠了一段绷带的人笑眯眯地问他：“荒址里真的有晶能吗？派发任务的那老头不会骗我们吧？”

　　繁星抱着手臂眼皮都没掀，语气平静而笃定：“有。”

　　那人转过头传声道：“他说有就是真有了。”

　　周围的少年似乎很信服他们，其中一个却忍不住发问：“海秀哥，繁哥他为什么那么确定？”

　　庄海秀刮了刮鼻尖，一脸骄傲地说：“我也不清楚，可能和他身上的星能有一定关系吧。不过他这人以前也是这样，对晶能感知强得可怕，哪里有晶能哪里就有他，跟个晶能雷达似得。”

　　如愿听到这群人惊讶或艳羡的感叹，庄海秀满意地抬脚走向车尾，一屁股直接坐在繁星身边。

　　细碎的木屑和指甲盖大的尘土被他激得飞起，繁星往旁边挪了两步，满脸嫌弃道：“离我远点。”

　　庄海秀置若罔闻，娴熟地抬手去勾对方的脖子：“都在副本里出生入死这么多回了，你这性格还真是一点没变。”

　　繁星才懒得理他，偏头躲开他挂在脖子边温热的手掌：“你也没变多少。”

　　庄海秀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反讽还是真的实话实说，就见对方忽然掀开眼皮，露出一双过于漆黑、甚至有些偏蓝的的眸子：“这堆人你挑的？”

　　庄海秀像是泄了气，一脸希冀的看着他：“我说是随机你信吗？”

　　繁星：“勉强能信。”

　　庄海秀还没来得及感动他对自己的信任，就听这人又说：“毕竟能从人群里挑出一车学生，不太符合你的性格。”

　　庄海秀一回头，就和几双清澈无辜的目光对上视线。

　　庄海秀：“.........”

　　庄海秀又默默转了回去。

　　繁星少见他如此安分的时候，挑了挑眉：“后悔了？”

　　庄海秀突然抹了把脸，声音闷闷的：“繁星。”

　　繁星：“？”

　　“我突然想起我们第一次组队的时候。”

　　繁星毫不留情掐断他接下来的感情抒发：“讲重点。”

　　庄海秀微微仰头，看着深沉不见底的天空发愣。

　　“那简直是我人生中的辉煌时刻。”

　　采集晶能的队伍可以随机匹配，也可以自主选择。

　　而繁星庄海秀第一次组的那队，曾是整个星城的传奇。

　　星城的居民年满十八岁就会进行匹配组队，再由前辈带队出城历练，判断历练是否合格的标准，就取决于他们带回的晶能。

　　繁星他们那队是由当时带队的前辈随机选的，理由是顺眼。

　　“我们当时带回的晶能好像还打破了星城的记录。”

　　繁星对此毫无印象：“有吗？”

　　他记性不太好，对于六年前的事情更是记不起多少。

　　要不是这人跟复读机一样时不时在自己耳边叨叨，他其实真的很难捡起一些记忆，更别说还有大部分是出自庄海秀之口。

　　复读机还在叭叭，突然想起一件事：“话说你怎么会一个人待在那啊？你队友呢？”

　　自从两个小时前他在路上“捡到”这位爷后他就没说过几句话，精神状态堪比在副本里战斗了三天三夜，可见情况有多凶险。

　　这种情况下居然连个队友都没有，着实让庄海秀有些疑惑。

　　繁星：“........”

　　人烟稀少的夜晚安静得很，那群学生的活力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除去司机，就剩他俩还醒着。

　　“庄海秀。”繁星突然说道。

　　庄海秀盘腿坐在木箱上，闻言立刻蹭过去：“怎么？”

　　繁星语气平静：“考虑我们认识了那么久，我给你两个选择。”

　　“下车或闭嘴，选一个。”

　　“不然我不建议帮你做选择。”

　　庄海秀毫不怀疑，如果让繁星来选，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车厢里立刻寂静了下来。

　　外头平地上的砂石被卷起滚到后面，有几块滚到了深坑边上，瞬间消失不见。

　　晚风顺着平原一路向下，擦着几枝半枯的树杈，卷起车门边的油面棚，寒风从缝隙中灌进来。

　　安静了没两分钟，庄海秀又似乎闲不住嘴一般开口道：“繁星....”

　　耳边刚安静下来的繁星额角紧了紧，不耐烦道：“你最好真的有.....”

　　“有东西过来了。”

　　车轮在沙土地上行驶发出“吱吱”的摩擦声，周围安静的只能听到那群学生呼吸声。黑夜笼罩着周遭的环境，危险的气息逐渐弥漫开来。

　　下一秒，繁星猛地睁开眼，翻身撑住木箱，一脚踹向庄海秀后临空倒挂在车厢顶的钢管上。

　　庄海秀被这一脚踹进了车厢里，支起身还没反应过来，一条两人宽的触手从车底破出，刚刚庄海秀坐的箱子瞬间四分五裂，碎木块像子弹一样飞散开来，从洞口的缝隙中掉出去。

　　身后响起学生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庄海秀看着脚边的木屑，劫后余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但凡繁星的动作再慢一点，他就会像这个木箱一样被钉在车顶上。

　　扑了个空的触手慢吞吞往回收，庄海秀怒上心头，从腰间抽出匕首就扎了上去，“敢偷袭你庄爷爷我？！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

　　刀刃划开触手柔软的表皮，黏糊糊的汁液随着它的剧烈挣扎四散飞溅，庄海秀强忍着恶心，转头摇人：“繁星！”

　　挂在车厢边上的繁星跳下来加入战局，“闪开！”

　　庄海秀一松手，繁星穿着登山靴的脚踩向匕首，结结实实把触手钉在地上，肢体拉扯间发出诡异的声音。

　　车子骤然停止，庄海秀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出去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繁星稳住身形，看了眼地上不动弹的触手，偏头问：“停车了？”

　　庄海秀揉了揉后腰，疼得龇牙咧嘴：“谁知道这司机在想什么，怎么不等我们骨灰凉了再停车？”

　　话音刚落，车厢尽头的学生突然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繁星把匕首踢到庄海秀脚边，探到外头看了眼，脸色一变。

　　庄海秀拾起匕首扒着车门紧随其后：“繁星，外面发生了什.....”

　　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他有些震惊。

　　不是他们在往下掉，而是整辆车都飞起来了——字面意义上的飞，刚刚那条触手只是一个分支，它的主体此刻正从土里钻出来，把他们整辆车都举了起来。

　　庄海秀几乎要抓狂了：“这是什么！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出现软体动物啊！

　　繁星：“.........”

　　他今天可能水逆。

　　繁星深呼吸一口气，刚想冷静下来思考一下对策，身后就传来一片鬼狐狼嚎的声音，十几种不同的声音交错重叠一起在他耳边炸开，险些给他轰成听力障碍。

　　“..........”

　　他忽然觉得，要塌的或许不是天。

　　是他脑子里的那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