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温馨日常》羲和常仪

15、结绳记事

　　玄帝神殿，女修静立于玄帝神殿的瑶台之上，神识如轻柔的纱幔，缓缓铺向人间。

　　她看见一位老妇在房屋内反复寻找，终日在石堆中翻捡，只为寻一枚昨日遗落的骨针；她看见年轻的女子们因为忘了采集浆果的路径苦恼不已；她看见狩猎归来的女子们，为记不清猎物的数目而争执不休…人族的记忆如同晨露，在日光下悄然消散，只留下无尽的懊悔与困惑。

　　她转身，步履轻盈地穿过流淌着星光的殿堂，寻到了正在以神力调和四方水元的玄帝。玄帝周身笼罩着深邃的幽光，那是执掌北方天宇与水德的威仪，但在女修面前，那光芒总是温和的。

　　“阿母，”女修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我欲往人间一行。”

　　玄帝缓缓收敛周身神光，她看向女修，目光中带着询问。

　　女修将神识所见娓娓道来：“阿母，人族常因遗忘而困顿，女儿愿再入凡尘，为他们寻一个记住的法子。”

　　玄帝凝视着女修清澈的眼眸，轻抚她的云鬓：“你前次为人族带来衣裳，已是功德无量。此番再去，须知记忆之重，非比寻常。”

　　“女儿明白。正因记忆珍贵，才更不能任其消逝。”
　　“既你心意已决，便去吧。”玄帝最终颔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我会留意你的踪迹。切记，凡尘历练，亦是修行。”

　　女修展颜一笑，如同冰河解冻，春回大地：“多谢阿母。”

　　她没有多做耽搁，神念一动，真身化作一点灵光，脱离神殿，向着那莽苍的人间界坠落而去。神体消散，神识封存，只余一缕最本源的灵性，投入那滚滚红尘，寻觅承托之躯。

　　此时，人族一个临水而居的部落中，一位名叫“费”的年轻女子，正与其他族人一同，惊愕地望着天空。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间阴云密布，更令人骇然的是，云层之中竟哗啦啦落下无数银光闪闪的鱼儿！

　　“天降鱼雨了！”有人惊呼。

　　部落中的人们或躲避，或好奇地伸手去接。费也仰头看着这奇异的景象。鱼群噼里啪啦地落下，有的落在屋顶，有的落在草丛，有的在地上活蹦乱跳。忽然，一条格外灵动的银色小鱼，直直坠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费摊开的掌心。
　　那鱼触手冰凉滑腻，费还来不及细看，它却倏然间化作一道微不可见的银光，瞬间没入她的掌心，消失无踪。费只觉得掌心微微一暖，仿佛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再无痕迹。她愣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手，若非那冰凉的触感犹在，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是夜，费沉沉睡去。梦中，云雾缭绕，一位身着玄色衣裙、容颜绝世的女子翩然而至，周身笼罩着柔和而庄严的光辉。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而高贵的存在，心中却奇异地没有丝毫恐惧。

　　那神女开口，声音空灵而清晰，直接响彻在费的心底：“吾乃北方天帝之女，名曰女修。观尔人族多有遗忘之憾，心有所感，欲来人族游历体察。今托生尔腹为尔子，今后，尔与吾有母子之契。”

　　话音落下，神女的身影渐渐淡去，费也从梦中悠然转醒。窗外月色朦胧，梦中情景历历在目，心中充满了惊异、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隐秘的期待。

　　十月后，费诞下一女，房屋外竟生出三株翠竹。费抚着女儿柔软的小脸，轻声道：“便唤你阿约罢。”

　　阿约比同龄的孩子更加安静、善于观察，常常一个人看着大人们劳作、交谈，看着她们因为忘记事情而焦急。她注意到，一位负责分配食物的女子因为忘了上次分配的具体数量，引发了小小的争执；她也看到，外出狩猎的队伍，因为对地形记忆模糊，差点迷失方向。

　　一种强烈的念头在阿约心中滋生：必须找到一种方法，帮助大家记住重要的事情！

　　一日，她在部落外围的林地中徘徊，目光掠过那些挺拔的树木。忽然，她看到一棵老树的树皮因岁月风雨而部分剥离，坚韧而绵长。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她取来石刀，小心地砍下树枝，又费力地将树皮完整地剥落下来。树皮粗糙，她反复揉搓、捶打，使其变得柔韧。然后，她试着将树皮撕成细长的条状。

　　最先完成的，是一根单股的树皮绳。她拿着这根绳子，若有所思。接着，她将两根这样的树皮绳合在一起，轻轻扭绞，成了更粗壮一些的两股绳。她继续尝试，将三股合在一起，拧成一条结实的绳索。

　　阿约看着手中三种不同样式的树皮绳，眼睛亮了起来。她拿起那根单股的绳，自言自语道：“此物，可称‘玄’。”又拿起两股合一的，“此，可为‘兹’。”最后拿起三股合成的，“此，当为‘索’。”

　　如何用它们记录呢？阿约思索着。她拿起一根“玄”，在一端小心翼翼地打上一个小结，代表她今天发现了一处新的浆果丛。接着，她又拿起一根“兹”，打上一个稍大些的结，代表部落近日需要组织一次较大规模的狩猎。她将打了结的“玄”和“兹”并排挂在居住的洞口显眼处。

　　起初，部落里的人们对阿约的行为感到好奇。阿约便向母亲费和要好的女伴解释：“此结小者，意指小事；此结大者，意指大事。见此结，便忆其事。”她指着那个小结，大家便想起了那片新发现的浆果丛；指着那个大结，便想起了即将进行的狩猎。

　　尝试之下，效果惊人！以往容易混淆、遗忘的事务，如今有了这些直观的绳结作为提醒，变得清晰起来。那位负责分配食物的妇人，也开始用不同颜色（来自不同植物的树皮或染上不同泥土）的细“玄”打结，记录食物领取情况。猎手们则在出发前，用“兹”或“索”打结，标记计划路线和预计狩猎的大型野兽数量。

　　“阿约的法子真管用！”消息像风一样在部落里传开。人们纷纷效仿，向阿约学习制作“玄”、“兹”、“索”，并按照事情的重要程度和种类，打上不同大小、不同样式的结。很快，“结绳记事”成为了部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人们的生活因此变得更有条理，因遗忘而产生的懊恼和争执也大大减少。阿约受到了部落上下的一致赞扬和爱戴。

　　解决了记事的问题，阿约又将目光投向了部落的另一项重要劳作——纺织。当时，人们主要依靠双手将采集来的麻纤维、甚至一些柔软的树皮和鸟羽捻合成线，再编织成简陋的衣物，过程极其缓慢艰辛。

　　阿约观察着母亲和姐妹们徒手纺织的辛劳，她们的手指常常被粗糙的纤维磨破。尤其是当部落收集到大量轻盈保暖的鸟羽时，徒手将其整理、捻合成可用于纺织的线羽，更是难上加难。

　　如何才能加快速度呢？

　　一日，阿约在把玩一根光滑的小木棒和一片削薄的竹片时，灵光再次闪现。她将小木棒的一端削尖，另一端保持粗钝以便手握。然后，她在木棒中间靠近粗端的位置，小心地凿了一个孔，将竹片弯曲成钩状，牢牢地安插进去。一个简陋的工具初具雏形。

　　她尝试着，将一缕麻纤维固定在竹钩上，然后用手掌快速搓动木棒的细端，随即松开手，那小小的工具便悬吊着麻纤维，滴溜溜地旋转起来！在旋转中，麻纤维被自然而均匀地捻紧，成了结实的麻线。接着，她又尝试将轻柔的鸟羽附着其上，随着工具的旋转，散乱的羽毛也被梳理、拉抻、捻合，逐渐成了柔软而连续的羽线！

　　“成功了！”阿约欣喜地看着这个旋转的小工具。它利用旋转的力量，将捻线、合线的效率提高了数倍不止。她为这个新发明取名为“纺锤”。

　　阿约将纺锤的使用方法毫无保留地教给了母亲和部落里的女伴们。很快，部落里响起了纺锤旋转时发出的嗡嗡声，如同美妙的乐章。纺织速度大大提升，人们能更快地制作出更多的麻布衣物，甚至开始尝试用捻合的羽线编织出更加轻盈保暖的羽衣。部落的穿着因此得到了改善，尤其是在寒冷的季节，御寒能力显著增强。

　　阿约部落的显著变化，引起了周边其他部落的注意。当她们发现这个部落不仅做事有条不紊，很少因遗忘出错，还能更快更好地制作衣物时，纷纷派来使者学习。阿约和部落的女子们热情地接待了她们，详细展示了如何制作“玄”、“兹”、“索”以及如何结绳记事，更是手把手地教导她们制作和使用纺锤。

　　知识和技艺如同溪流，从阿约所在的部落出发，流向四面八方，滋润着更多人族的生活。越来越多的部落学会了结绳记事，采用了高效的纺锤。人们感念阿约的恩德，尊称她为“弇兹氏”。在她年长之后，她所在的部落甚至以“弇兹”为名，以纪念她为人族带来的这两项伟大贡献。

　　……

　　岁月悠悠，阿约，或者说弇兹氏，在带领部落前进、传播技艺的过程中，度过了充实的一生，

　　阿约晚年时，已为人族留下九千种绳结符号、十八类纺锤用法。她将毕生智慧传于弟子，命弟子传向各方。
　　临终前，她召集所有族人，将代表毕生所学的七彩绳结高高挂起：
　　“此结存日出月落，藏生老病死。往后你们见结如见我，见纺锤如见初心。”

　　那夜星河格外璀璨，阿约含笑而逝。遵照遗愿，族人将她安葬在最初发明结绳记事的古树下，人族自发传唱阿约的事迹。
　　“弇兹氏阿约——为人族系住时光者”

　　下一刻，神殿之中，女修缓缓睁开了双眼。熟悉的星辰穹顶，流淌的神力气息，让她瞬间明了，自己已回归神域，恢复了北方天帝之女的真身。凡间数十载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清晰而深刻，带着人间的烟火与温情。

　　她略微适应了一下久违的神体，便感觉到一股熟悉而强大的气息正在靠近。果然，片刻之后，玄帝的身影出现在她的房间门口。

　　玄帝手持她人间所编的七彩绳结，轻轻系在女儿腕上：“这结里存着九千个人族的晨昏，比任何法宝都珍贵。”

　　女修抚过绳结，万千记忆如潮涌来——费母亲温暖的怀抱，孩童学结绳时专注的神情，老人们靠着纺锤安度的晚年…她突然明白，这便是神明也难以创造的珍宝。

　　女修起身，恭敬而孺慕地唤道：“阿母。”

　　玄帝微微颔首，走到她近前，声音平和：“你做得很好，阿修。”她顿了顿，继续道，“自你托身凡胎，我便一直分神关注。看你从阿约长成弇兹氏，看你以‘玄’、‘兹’、‘索’解人族记忆之困，又以‘纺锤’助其纺织之速。你所传之法，质朴而实用，正是人族当下所需。你不仅完成了初衷，更赢得了人族的感念与尊崇。”

　　原来，玄帝一直通过神识默默注视着女儿在人间的点点滴滴，为她遇到的困难而凝眉，为她取得的成功而欣慰，直至她功德圆满，安然归位，方才彻底放下心来。

　　女修听着玄帝的话，脑海中浮现出费母亲温柔的目光，部落女伴们学习新技艺时欣喜的笑容，以及其他部落使者学会技艺后感激的神情。她心中充盈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昔日总为遗忘争吵的女子，如今对着绳结温习新学的记事方法；曾经迷失方向的猎人，靠着绳结标注的路径安然归家。人族终于把飘忽的记忆，系成了掌中真实的脉络。

　　三日后，玄帝设宴，与青帝，赤帝，黄帝一起共贺女修功德圆满。

　　席间女修展示人间的纺锤，轻旋之间，竟纺出霞光万丈。青帝赞叹：“这般巧思，阿修定是经过了无数推敲于打磨。”赤帝提议将纺锤列入神器谱，黄帝则在幽都收录所有逝者珍视的绳结。

　　自此，女修在玄帝座前专司记忆传承。她将人族的结绳术改良，创造出能记录法术的“灵犀结”、可封印邪祟的“镇邪索”。那些载满记忆的绳结悬挂在神殿廊下，风过时如诉如泣。

　　每逢新月，她会降临人间，收集新的绳结故事。有次她遇见个盲眼老妪，指尖翻飞间竟编出整片星图。女修悄悄在绳结中注入灵力，老妪当晚便梦见失明前的星空。

　　女修与玄帝同观星河。

　　在她们俯瞰的尘世里，人族女子们仍在传唱：

　　“弇兹结绳记沧桑，女修纺月补天光。
　　莫道凡尘多遗忘，自有玄索系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