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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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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下个月期末考,我又把成绩表拿了出来。
两个成绩表,一个我的,一个安奕的。
因为想知道安奕的成绩变化,所以之前给他画成绩表的时候,就多画了一个,留着,每次记下自己的成绩,也记下他的。
看一下安奕整个学期的班级排名,20,7,14,10。
真不想这短短的数字里,有某种不详的规律。但还是想要提醒他一下,万一没考进前十,就不能选座了。其实说提醒并不准确,因为我不知道,对于能不能自由选座这件事,在他心里是怎样的一种态度。
“嘶,好冷。”安奕从后门进来,坐在了我右边邻桌的位置。
前排的座位,安奕那最顺手,桌面也最整齐宽敞,这时各组的小组长正一摞一摞地把刚收上来的练习册叠放到他桌上,待课代表清点完人数后搬到老师办公室。
“夸张吧你。”我转头去笑他。
安奕坐我前面差不多半个学期了,他再次坐我旁边来,给我一种久违的感觉。我喜欢这种感觉,喜欢他坐我旁边,这样我可以更亲近更清晰更轻易地捕捉到他各种的小表情和小动作。
“真的冷好嘛。”他又拢了拢衣服拥紧自己,趴着桌子反驳我。
“你看什么呢?”
“这个。”我正看着的明明是他的成绩表,递给他的却是自己的成绩表,这鬼使神差的动作。
“课代表,一如既往地优秀嘛。不愧是北中种子选手。”他边看边认真点头。
我嘻嘻一笑,心里满是喜悦:“不敢当不敢当。”
他不说话了,静静地继续看我的成绩单。
我的目光从他的侧脸转到他毛乎乎的白色外套上,再到他穿着白色外套的整个人身上。
就这一瞬间,脑海里闪现出一个我从未接触、从未见过正脸却留藏在记忆深处的身影。这个身影迷蒙了我的眼睛,让我怀疑眼前的人是否真实。
直到静静的他动了动,我才从恍惚中抽离。
我好像有什么想问他似的,但问出口的又不是我虚无缥缈想着的,而是现实关切着我们未来的问题。
“安奕,你想考哪个高中啊。”
“我妈说,保底南中,争取北中。”
他看别人成绩单时很认真,写字时很认真,看课外书时很认真,聊到未来聊到前程聊到理想时神情又是那么淡然,丝毫没有非要不可的沉重和忧虑。
说妈妈,妈妈到。
安奕妈妈拿着一沓试卷向我走来,我远远地就和她盛满笑意的眼睛对视上。
“裴亚,穆老师让你把试卷发下去,先把选择题答案对了。”
“好的,谢谢老师。”
安奕妈妈也教语文,和穆老师一个办公室。
她温柔地对我点头笑,把整沓卷子给我,独留在手中的那张拍在安奕面前:“你看你选择题错多少个。”
安奕认真去看,认真说:“四个。”
“你确定?”
在妈妈的眼神压制下,安奕又瞅了一眼,“哦”一声说:“五个。”
然后安奕妈妈又将卷子“哗”地翻个面:“还有作文有头没尾的,去掉空格够八百字吗?”
安奕一下子理直气壮起来:“谁说的!我数过的,刚好八百。”
“我说的。”安奕妈妈嘴角笑了一下,但还是继续展示她作为老师和家长的威严,“说你就听,顶什么嘴。”
安奕只好努努嘴,单手撑在桌上挠挠头发。
“这是什么?”安奕妈妈拿起桌上的我的成绩表,看了一眼,好像想起了什么,问:“你的呢?”
安奕立马嬉皮笑脸起来:“这就是我的呀。”
“好意思!”他妈妈奚落得极为宠溺。
想到安奕现在回座位不方便,我拿起手边的成绩单:“老师,安奕的在这。”
“哦。”安奕妈妈轻轻转过身来,语气也轻轻的,“我看看。”
很可爱的,她妈妈转个身转个脸转一种语气:“成绩就像过山车似的,高高低低高高低低,没稳定过,中考你是高还是低啊哈?”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我赶紧插话:“老师,安奕同学关键时刻肯定认真,中考肯定高高的。”
说完我就紧张得要死了。
好在安奕一个迎宾手势指向我,神情飞扬:“呐,来自课代表的官方认证。”
父母总乐得听见别人对自己孩子的夸奖,我看见安奕妈妈从心底泛上眼底的喜悦。
因为一句话,我看到了两种骄傲,一种温柔宠爱,一种灿烂飞扬。
“呐,还你。”安奕微微笑着,将成绩表递来,我的连同他的。
“好。”我接过。
我,我手中,有他的成绩表。我想象着他会讶异兼有大大的疑惑。但他没有。他显得那么寻常那么自然,仿佛他的成绩表在我手里这件事,从来如此。
自然地,我没有和安奕提期末考,提排名,更没有提选座的事,只是汨汨感受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安心、信任和默契。
安奕桌上的练习册搬空了,他双手插着衣兜,整个人舒舒展展站起来。
一段模糊遥远的记忆瞬间清晰地向我逼近,面前的少年似从时光隧道中走来,又即将离我而去。
他和那个人真的好像。
“安奕。”我突兀地朝他身后喊住他。
“你六年级哪儿读的?”
“星光寄宿啊,你不是吗?”
“哦——嗯,我是啊。”
“嗯?”他似乎对我没头没尾的问题很是不解。
“没事。”我对他笑笑。
真的是他。
一瞬间,熟悉的感觉,贯彻几年光景。
12岁那年,村里的小学制从六年改成了五年,我和村里的大多数孩子一样,第一次离开家到镇上寄宿生活。
这一年我过得非常不开心、不自在,一是想家,二是不喜欢这里。
寄宿学校是新初中的旧址——一栋“回”字形建筑。南北面是教室,西面住老师,东面上部住女生下部住男生。
我的教室在南边,每次想上厕所都要穿过东面长长的走廊,去到东面和北面交界处那不经常打扫、臭气熏天的厕所。
我最无法理解的是,在午睡期间,学校要安排老师在厕所门口值守,抓那些起来上厕所的学生。
一次午睡,我实在憋不住了,在宿舍门口左顾右盼一阵,没见值日老师身影,便放心地上厕所去了。刚从厕所出来,一抬头,一位女老师绞着手臂,在十几节台阶上,居高临下凶神恶煞地盯着我。
她昂昂下巴,命令我站到厕所一边,她已经抓了两个人罚站在那。
我计上心来,装出一副蔫巴虚弱样,捂着肚子蹲下去,双目无神地看着地面。
果然,那位女老师过来,面色冷冷地问:“你不舒服吗?”
我蹲在地上,不出声,依然双手捂着肚子,抬头,然后疲惫地点点头。
“你回去吧。”
“谢谢老师。”我气息柔弱,慢慢起身。
面对午睡不能起来上厕所这种不合理规定,不能怪我太狡猾。
在所有的宿舍和教室里,我鲜少见到过一处完整的窗户。若是刮风下雨,睡在窗边或坐在窗边的同学,就要去小卖部买几个两块钱一个的硬皮纸箱,借着纸箱暂时挡一下风雨。
在南方30多度的夏天里,在30多个人住的宿舍里,只有头顶两台呼呼作响的风扇与炎热对抗。
为了公平,我和同床轮流睡在靠近风扇的外侧。
然而,这我们入住一段时间后才装的风扇,在凌晨三点时会统一停掉。
如果我能一闭眼就昏睡到天亮多好。
但往往是,风扇一停,就会汗津津地醒来,之后便是听着各种窸窣声迷迷糊糊撑到天亮。
我不喜欢教室的氛围,因为班上有很多惹事难管的人,而偏偏班主任又给我安排了一个班干部职位。
我从未如此讨厌上学,每次周日下午在家准备去学校的时候,越收拾东西越觉得心情低落,总在心里感慨为什么又要去学校了。
有一次晚自习前,学校停电了。
冬日天黑得早,没开灯的教室里昏昏暗暗。
平时班主任都是自习过半了才来巡堂,今天停电了,她却来得早,还夸赞留在教室里的同学学习态度好。
我不想把眼睛看近视了,就到走廊上看风景。
楼下空地没人,站了好一会儿,才有一高一矮两个男生从楼上下来溜达。
高个男生穿着白色卫衣,扣着帽子,双手揣在衣前的口袋。
他们踱了很久,最后,我们都伴着铃声回了教室。
第二天晚自习前,我估摸着同样的时间,特地到走廊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又出现了。
那时的学习和生活极其烦闷,所以我没事就喜欢到外面看他们踱步。
他们有时推推闹闹,有时安静地各走各的,有时拿着零食边吃边走。
在那么不喜欢的环境里,看着他们悠闲自在的画面,就觉得非常舒服。
一天一天,看着看着,我就平静了许多,也没那么想家了。
可惜,第二个学期,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