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归去来兮 ...
-
这一日的清晨,京师仍一如以往,静谧安详。
早起的人群,沐浴在初春温暖的阳光里……事实上很多人都没有仔细去注意呀,如今已经是春天了啊!……
叫卖的小贩,红扑扑的脸上写着喜悦;赶早的平民,一边捏着饼子吃一边和来往的熟人招呼;扛了锄的农夫,挎了篮的农妇,转悠着慢慢行进。每个人都是幸福,幸福得让人心满意足。
京师,还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里的人,祖祖辈辈住在了天子脚下,明显就比其他地方的人要来得安逸知足。只要天子能够保证他们衣食无忧,不论是谁,都会被歌颂。
这一代的弄帝,虽然在坊间被说成是无甚权力,可他的统治依旧能保证百姓不愁吃喝……所以,只有那些酸腐的书生比较在意天子弄权的事。一般的百姓呢,根本就不会管坐上皇位的人是谁……
大家都那么和乐欢喜,谁知道相关的人真正心思呢?
…………
“覆……覆……舟……”
裘苒的精神一直是半晕迷。瑞王一直吊了他不放,至今他仍是伸了胳膊赤裸了身体保持着姿势。两个王爷在那儿谈着听不懂的话,他呢只是一直昏沉沉的样子。待精神稍好些,脑子里却又是不自觉想到了自己熟悉的名……
“……舟……”
僵持着的唐璜瑞王闻言俱是转了身,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弱不禁风的男子。不同的是一个眼神毒辣,一个饱含怜悯。两人同时伸出手去解绳头,撞在一起时才是一怔——
“皇兄,你要带他去哪里?”唐璜没缩手,牢牢盯了瑞王,再不复原来那样躲避神色:“小王要带他回去,皇兄想留人的好意,小王代他谢了。”
“安乐王,你想违拗本王吗?”瑞王阴阴一笑,手抢先一步捏紧了裘苒的手腕:“也不想想,连七弟都决心舍弃你,你还有什么资格和本王抢人!”
“皇兄此言差矣。”唐璜手也不慢,瑞王甫一抓住立即是跟着捏住了裘苒另一只手腕:“小王这回的行为,都和七弟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本身就是孤身,又何必在乎性命之事!”
“呵……本王倒要看看,你孤身一个人,能做到什么程度……”瑞王突然是松了手,唐璜趁机是将裘苒望自己这边拉。瑞王轻蔑看着他动作,举高了手臂双掌相击:“——来人!”
连击三掌,可石室外没有传来任何回应的脚步声音。
瑞王的脸色渐变,再次猛烈击掌——
“皇兄……不必这样了。”唐璜接了人正忙着替裘苒解开。好不容易是松了一半,可怜对方连皮带肉都被勒得死紧,深入埋进了身体……小心翼翼解着,见瑞王还在击掌,终是忍不住开口:“……小王想……那些小王带来的人已经都解决好了。”
瑞王的手僵住了。
良久,他才是开口,语音还是平静:“什么时候的事?”
“小王敢独身进皇兄这里,自然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唐璜苦笑,神色间刹时极度疲倦:“这回小王说是只带了这么一点兵士,事实上还是飞鸽传书,叫上了小王母妃遗留下的人的……这回这一千不足的步兵,自然是为了混淆皇兄视线。真正的人,其实是三千轻骑兵……和三十名武林高手。”
“……原来你一直保存实力?”
瑞王淡淡扫了唐璜一眼:“哼……别忘了,只要那个铙覆舟还在本王手上,本王就还没算输。”
“那样啊……”唐璜闻言,却是自顾自轻轻一笑:“铙覆舟身为铙覆水的妹妹,一定可以活着从皇兄那里出来的。”
铙覆水的名字一报,瑞王神色立即就是一变。不多久,却是听见石室外传来招呼唐璜的声音。原地狠狠跺脚,瑞王还是转动机关,从石室的另一面迅速离开。
唐璜终于松了口气。
铙覆舟……
那样神奇的女子,仿佛能从她身上看到完全不同于皇家的东西。
那,应该就是最正大光明的气,是能够保证她能活下去的力量。
——不论条件如何,她总能够微笑振作。
如果……
在心里还有一个人呢……
——那就更没问题了。
…………
时间转动,不知不觉,已是春末。
裘苒的身体遭受重创,自然是一直卧床休整。除去原先饱受的非人“训练”折磨,还包括了周绛衣留下的伤。当初唐璜成功带他回来,立即是要先恢复他皇子身份。瑞王一时不察着了唐璜的道儿,虽然是气不打一处,可在唐璜全面展示实力的保护下,也没奈何能再把裘苒怎样。虽然朝堂上对裘苒身份多是质疑声音,可当弄帝在唐璜奏请之时,却是立即册封裘苒做了个“裘王”之后,众大臣也不敢再多反对。这些皇家兄弟的争斗倾扎,他们都很明白不该多管。
唐璜亲历这事,在朝中明显是锋芒毕露。这样的变数一出,很多人都是惶恐。臣子之间纷纷是渐明了唐璜扮猪吃老虎的功力,很快安乐王王府门庭若市起来。时间持续不久,待到裘苒地位渐渐稳固,唐璜却是立即出人意料地交了手上一切“秘密武器”——
“……如此,你又是架空实权的王爷了。”
弄珂微微笑了笑,手心里捏着唐璜刚递上的奏折:“那,也不必就这么远走吧……我知道那时我予你不顾是不对,可当时的我只能做这个选择。”
“臣知道。”唐璜深鞠一躬,语气再也不是以往的轻飘灵动,反而是沉稳压抑多了:“瑞王爷的势力还在,臣胜他一回只是侥幸。虽说裘王还是孤家寡人,可有陛下照护,应该不是最难熬……另,臣也倦了这王爷日子,还是请辞比较好。”
“……终究……终究你还是不可能原谅我。”弄珂长长叹息,神色间是不能掩饰的惘然。紧紧盯了唐璜,对方恭敬行礼的模样,只觉是说不出的陌生:“罢。至于裘苒的事,我一定替你做到。”
…………
“你要走了?”裘苒毫不意外地看着唐璜,仿佛是早想到了这一点:“那,可惜我不能送你。”
事情经历越多,这两人之间也没有了以往的芥蒂。唐璜自从救回了裘苒,心里似乎终是搁下了长久抑郁的石头一般。而裘苒,生死间来回一趟,似乎也不再有任何无意义的怨怼。对了唐璜,对了弄帝,对了瑞王……都有些漠漠的,虽不是敌意,却也不是云淡风轻。
“你还没和我说明白,你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把瑞王给瞒过了?”裘苒转了话题。他身上盖了件白色棉袍,仰了台木制轮椅上。瘦弱的身体保养了这么久,仍像是无物:“还有呢……你怎么知道瑞王没有机会也将你擒住?”
“……皇兄若不因为你失却理智,我也没有机会救你。”唐璜眯了眼,勉强笑了笑。夏至的阳光开始有些灼热,他站着地方偏巧是太阳正下:“这回他所在,正好没有太多防护。我自己虽是一个人进去,可我的人却紧接之后……制服那些防护并不难,毕竟皇兄没准备多少高手。”
“其他人呢……?”
“都不在。那时看皇兄状态,早是不济。差点也就疯魔了,心神戒备什么的,都最是脆弱……我是讨了巧钻了空,不然哪有办法……谁是能真正手眼通天的?”
这话说了,裘苒撇撇嘴就不再讲话了。
一时两人都很沉默。
飞花流莺,草长不败。夏季,初夏啊……
那是最好的时候呢,姑娘换了夏衣,玲珑身材被紧紧包裹。
去踏青,去游湖,去看这个看那个。太阳渐渐晒人,但丝毫不能减轻游乐的兴致。
若说秋季是风霜中年,冬季是严酷古板,春季是鲜艳娇嫩,那么夏季就是轻舞飞扬和热情欢乐。
——尤其初夏,那更好啊……
不是特别热,但已经带了点热热的气息。暮春的愁绪被它一一扫尽,欢乐的鼓点正忙着预备敲响。忽而就初夏,所有人,惊讶,期待,微微躁动。
裘苒静静躺着,手中轻轻捏了支不知名的小草。特别一点的,是这草头上竟顶了蓬小小的紫色花朵。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唐璜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见裘苒魂游天外的样子,忍不住是伸手过去,轻拍了对方的肩。
裘苒本能抖了抖身子,总算反应过来了:“我还要等人的。”
他没开口说等谁,唐璜……其实也明白。
等吧,不知道还能不能。
虽然自信她能活,能来,可是呢……瑞王怕是也不好对付吧……
已经……已经过了三四个月,还没任何消息。
况且,她受伤得也很严重啊。
…………
天色欲晚未晚,唐璜也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离去。裘苒新请的几个侍从开始准备将自己的主子连带了轮椅一齐抬回寝宫呢。还没动,却先被裘苒拦了:“你们别管,一会我自己摇着回去也好。”
侍从怠懒,自然是喏喏应了退下。
……又不知坐了多久,裘苒亲见了繁星满天。夜风还是嫌冷,拉紧了白袍他总算是想着回去。还没动,身后突然是风声一起,眨眼间整个人是轻松被抱了。
裘苒惊诧,可还没来得及去挣扎,熟悉陌生的感觉霎时间急剧涌上脑海——
……泪,无声肆意。他只觉浑身温暖轻飘不已,仿佛是回到了母体一般。
周围的声音俱是褪去,他只能听见抱他那人的呼吸轻浅。
…………
我的名字叫铙覆舟,你要是记不住的话,我会见一次就说一次哦。
是谁,还在一直一直说着呢?
那么铿锵有力的声音,那么咬字清晰。深浅之间,就那么侵占了他的全部。
——这句话,会说多久?能说多久?谁也不能保证吧?
不过呢……
也许,是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