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色眼睛》祝我天天开心

3、抱拔沈若凡

　　西餐厅门口，两人相对而立，相顾无言。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主调。
　　打了半天腹稿，于小乐斟酌着打破沉默：“那个，时间不早了，要不……”咱们各回各家？
　　与此同时，沈若凡却突然提议：“我们去看电影吧。”
　　高考结束后，他高高兴兴买了两张电影票，打算请于小乐一起去看电影庆祝两人毕业，可惜于小乐给他准备了一份难以接受的“惊喜”，当时他年轻气盛，当场撕碎电影票扬了。
　　于小乐原本扬起的笑容一僵，嘴角耷拉下去，她也想起了高中校门口，那两张随风飘扬的电影票碎渣。
　　那段回忆并不美好，于小乐至今回想起来都会忍不住心痛如绞。
　　沈若凡却突然叫她一起去看电影？
　　吃完饭去看电影，那是小情侣约会的流程，明显并不符合他俩的关系。
　　沈若凡却不管这些，他轻扯出一抹笑，不由分说握住于小乐的手腕就往电影院方向走：“走吧，陪老同学看个电影而已，你不会这么不够意思吧？”
　　于小乐下意识又皱起眉头，手下用了力气挣脱，还很想怼人，这话说的很有道德绑架的嫌疑，老同学就一定要陪着老同学去看电影吗？
　　可人是骗不了自己的，于小乐能感觉到，心底某个角落，正缓缓升起一缕小雀跃，虽然知道两人的关系回不去了，但私心里，天知道她有多想和沈若凡重归于好。
　　沈若凡自然不会松手放人，一前一后的拉扯间，于小乐看见他的嘴角在笑，身上却涌出了一片蓝色。
　　那是悲伤的颜色。
　　灵光在这一瞬间乍现，于小乐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沈若凡的表情不对。
　　一晚上下来，无论心情如何，沈若凡脸上的表情就只有两个，嘴角勾起的浅笑，还有皱眉。
　　可他明明跟于小乐说，清北聚集了全国最顶尖的心理专家，他的病已经治好了……
　　逃遁的心思骤歇，沈若凡很可能在说谎。
　　——
　　黑漆漆的电影院里，并不妨碍于小乐看到人们的情绪，有点儿像暗夜里发着光的水墨画。
　　两人坐在电影院的中间位置，放眼望去，除了情侣们身上时不时冒出粉红色的泡泡，时不时的，还会随着剧情看见此起彼伏的一片红，一片蓝。
　　愤怒和悲伤，是这部电影的主调。
　　影片里的故事有些沉重，讲的是消防队救人救火的故事。观众们愤怒的是人们放纵自我，导致了火灾和悲剧的发生，悲伤的是，消防员舍生忘死，在救人救火过程中壮烈牺牲。
　　于小乐看得心情跌宕起伏，却不是因为电影，而是为了确认心里的猜测。
　　每当眼前闪过一片红色，也就是观众们开始愤怒的时候，借着电影的余光，于小乐就悄悄往左边看看沈若凡的脸，再往右边看看坐她旁边另一位小哥的脸，然后对比两人脸上的表情有什么不同。
　　左边的情绪是红色，右边的情绪也是红色。
　　可左边的人面无表情，右边的人却紧张纠结又悲伤。
　　一部影片结束，于小乐的猜测得到印证，沈若凡说谎了。
　　他的病，没治好。
　　他还需要我。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于小乐一颗心先是往下沉，但随后又悄悄升上来一种隐秘的、不可告人的庆幸。
　　多么卑劣啊！
　　为了找一个弥补的机会，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为了和沈若凡之间保留那么一丝牵绊，她竟然因为沈若凡的病没治好而感到窃喜。
　　而沈若凡何其不幸，竟把她这个内心阴暗的人，错当成久别重逢的好友？
　　一边为沈若凡的病而难过，又一边为有机会弥补沈若凡而开心。
　　于小乐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有病的人，其实应该是她才对吧？
　　——
　　能看到人们情绪变化的颜色，是于小乐与生俱来的能力。
　　但很长一段时间里，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这一特异功能。
　　要知道，对于生来就会的事，人们向来不会太过在意，比如婴儿一出生就会啼哭，会吃奶，没有人会去在意一个婴儿为什么一出生就懂得哭泣和吃奶。
　　只有不会哭和吃奶的婴儿才会引起人们的关注。
　　因着所有正常人该有的、该会的能力，于小乐都有也都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于小乐一直误认为，能看到人们情绪变化的颜色，也不过是人类诸多本能之一。
　　而母亲称之为聪明，因为每次她生气难过，于小乐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意识到自己的不同，是在上学以后。
　　好几次，老师们明明身上闪过了红色的怒气，脸上却依然保持着“亲切”的笑容，于小乐紧张兮兮告诫身边的同学：“小心一点儿，老师好像生气了。”
　　得到的回答通常是同学们的质疑：“你什么眼神？老师看起来明明很高兴。”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笑面虎老师发威，一群熊孩子遭了殃。
　　当时年纪小，于小乐只以为是自己比别人聪明，为此窃喜了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次，于小乐看到一个女老师，她一脸欣慰，夸着一个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学生：“不错，做的很好！”
　　于小乐发现了不对。
　　那学生表面看着乖巧，其实身上闪过了一片紫色。
　　紫色，代表讨厌、厌恶。
　　老师是多么聪明的存在啊！怎么会看不出人的情绪呢？
　　最初是困惑，可眼见着那老师不仅没发现学生对他的厌恶，还一个劲夸人家。
　　画面太滑稽，于小乐没忍住笑喷了，笑喷的那一瞬间，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于小乐一下子就想通了很多事情——
　　比如，原来其他人都看不到情绪的颜色；
　　又比如，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家里老实巴交的父母那样，心里的情绪都和脸上的表情总那么表里如一的，或者说，大部分人都不是表里如一的，包括于小乐自己。
　　为了合群，人们总免不了要跟着大家强颜欢笑，又或者假装同仇敌忾。
　　从那以后，于小乐的心理似乎起了什么变化。
　　总之，于小乐开始有意无意地跟身边的人保持距离，看着身边的人和事，竟然慢慢看出了电视剧的味道——她渐渐把自己从人群剥离出来，成了一名旁观者，仿佛自己能遗世独立，看破红尘。
　　只可惜，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
　　高二下学期，于小乐遇到了沈若凡。
　　虽然沈若凡不认识她，但她已经认识了这尊大神一年多的时间。
　　他是班里很特别的存在，至于特别在哪里？
　　跟言情小说里写的男主差不多，长得特别帅，上课特别能睡，成绩却特别好，打篮球还特别厉害。
　　当然，对于小乐来说，这个人最特别之处，是他的情绪特别稳定。同班一年多，于小乐一次也没见过他的身上闪过什么颜色。
　　他，似乎对什么都无所谓，心如止水，无波无澜，堪比得道高僧，简直已经到达四大皆空的境界，披上袈裟就可以立地成佛。
　　同班一年多，两人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过。
　　他成绩好，体育好，长得帅，是个闪闪发光的存在，而于小乐只是个每天啃书啃到面如菜色、默默无名的小透明。
　　直到有一天，于小乐在沈若凡身上看到了死气沉沉的青灰色，而且还在一点一点逐渐加深，一团青灰色浓得近乎黑色，才终于消失。
　　青灰色，代表绝望，而绝望往往意味着死亡。
　　于小乐小时候在活禽的宰杀场见过，在垂死挣扎的活禽身上，是一条生命最后的颜色，自那之后，她再也不敢踏足那样的场所。
　　见到沈若凡身上那一团青灰色时，除了一闪而逝的惊讶，于小乐表现得还挺平静。
　　但于小乐只是情感迟钝，并不是没有感情，恰恰相反，当情感得不到及时宣泄，爆发之时往往比普通人还要来得凶猛。
　　于小乐可以很清楚地预见，一旦沈若凡真的发生什么不测，当时的她有多平静，最后的她就会有多悔恨。
　　于是，于小乐暗戳戳观察了沈若凡一整天，好在他什么都没做。
　　危机解除，于小乐习惯性盯着教室前的时钟倒计时，微微弯腰弓腿摆好了冲刺的姿势，在下课铃响起的瞬间冲出教室，借着身材的小巧，一路过关斩将，穿越人潮，成功占领校门口快餐店干饭的第一席位。
　　十几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期，干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快餐店的老板娘，那段时间似乎迷上了化妆，脸上化着夸张的妆容，眼影有点儿亮，口红有点儿红，张开有点儿“血盆大口”的意思，一见到于小乐，就热情地朝她打着招呼：“小同学下课啦？今天想吃点儿什么呀？”
　　妆容虽然不好看，但老板娘身上那种神采奕奕总能让人倍感鼓舞，于小乐很喜欢她，于是走过去，冲着她打招呼：“阿姨好！我今天想吃……”
　　粗粗喘了口气，于小乐打量着今天的菜色，也不知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还是莫名其妙的巧合，明明忙着点菜，她还是鬼使神差的，抽空往旁边的马路瞟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于小乐看见了马路中央的沈若凡，他浑身笼罩着死气沉沉的青灰色，正像个行尸走肉一样，一步一步走着。
　　与此同时，马路另一端，一辆小面包车轰鸣着急速行驶，直奔沈若凡的方向。
　　于小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巧地发现这一切，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如此身手矫健，快如闪电。
　　总之，快餐店里正点着菜的于小乐，忽然把拔腿狂奔，一路冲向马路对面，冲到了沈若凡身后，一把将身高一米八几的他抱了起来，一个转身，把他抱上了一旁的马路牙子，堪堪躲开了那辆飞驰而过的面包车。
　　至于身高一米六，连桶装水都抱不动的于小乐，是怎么在那么千钧一发的时刻，力挽狂澜把沈若凡一把抱离危险区域的？
　　六年过去，于小乐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
　　好几次看着沈若凡，于小乐都很有再试一次的冲动，可惜有贼心却没那狗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