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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孙雪娥为情夫分说 西门庆因武松气丧 ...

  •   到了次日,西门庆惦记船上新来一批南货,不肯再待。徐应悟同他说好,待明日做席招待过谢希大一班人,再与他回城多待几日。张松一心想着回府里守候来旺儿、武松的消息,生怕徐应悟开口留他,便一早同钱串儿一道儿坐上车架,垂头不吱声。
      徐应悟送西门庆至车前,以宽袖遮掩拉了拉他手。两人正眉来眼去逗的得趣,孙雪娥募地窜上前来,冲西门庆正色道:“我只问你一句,你答应你应二哥的话,作不作数?”

      这没头没尾的当头一问,令在场人无不懵懂诧异。实情是,孙雪娥得知来旺儿即将遇赦回来,难抑激动的心情,晚间翻来覆去一夜未眠。她左思右想,料定事情并非张松设想那般简单。来旺儿含冤流放一事,发生在张松入府之前,故而张松只知有这么一桩官司,个中内情并不十分清楚。
      那时来旺儿领了刑罚,由两个官差大哥押着,戴枷回府里收拾细软。他已身无长物,连打点差役的丁点儿银钱都无,原指望西门府众人能顾念旧情,许他与老婆宋惠莲见面、筹几两碎银充作路费,不想西门庆早吩咐阖府上下将宋惠莲蒙在鼓里,瞒得铁桶样的,谁敢与来旺儿传话?更有甚者,西门庆听说来旺儿在门首哭求,竟狠心差人乱棍将其打出。连那两官差都看不下去,直骂这西门大官人冷血无情。后来宋惠莲得知来旺儿叫西门庆害了、且瞒骗了她,一时羞愤难当,上吊死了。

      如此夺妻之仇、毁家之恨,岂是随口一句话,便能消弭的?来旺儿若入得城来、欲找西门庆寻仇,又怎会如张松所想大摇大摆往府里去?在哪个私窑暗巷里堵了西门庆,岂不更加便宜。再者,西门庆为人阴狠,又使得一手好钱,他怎会任由来旺儿这大的仇敌恢复自由身?指不定早在半路埋伏下人,中途便下黑手结果了来旺儿,以绝后患。
      孙雪娥思及此处,不禁背后发凉。与西门庆的安危相比,她更替来旺儿担忧。辗转反侧良久,她记起徐应悟曾向她解释她能顺利出府的原因,说是西门庆答应他放妻,且不可事后报复、毁人前程。于是她决意当着徐应悟面,与西门庆当面掰扯一番,将此事摊在明面儿上,令西门庆不好背后出阴招儿。

      “你答应过你应二哥,放妻之后不得反悔、不得使绊子毁人前路,你可记得?”孙雪娥鼓足勇气质问道。此时张松尚未意识到事要不好,仍埋头只顾龟缩着。
      西门庆只道她有心改嫁、怕他阻拦,便轻蔑道:“自然记得。你既出得我门,便与我再无瓜葛,我绊你作甚?”
      孙雪娥粉面通红,绞着双手道:“有你这句话便好。不怕你笑话,我与那来旺儿已有约定,他回来之日,便是我再嫁之时。你若暗地里使得甚么手脚害他,我哪怕舍出这条贱命……”复又放软语气央道:“今日当着你应二哥面,求你再发发慈悲,予我一粒定心丸,答应我放来旺儿一条生路……”
      西门庆翻眼冷笑道:“嗬,这婆娘糊涂油蒙了心,做的甚么春秋大梦?那贼囚且不知在何处当苦差哩,他回来娶你?呵呵呵呵——”此时徐应悟与张松相视骇然,惊慌失措。

      孙雪娥柳眉一竖,急道:“你休推睡里梦里!不是你签的赦令?来旺儿遇赦放归了?”
      “赦令?”西门庆纳闷道,“我签的甚么赦令?你怎知晓?”情急之下,孙雪娥哪还记得答应张松守密,脱口道:“不是你的好大儿替你盖的印?他不说我怎知道!”
      西门庆岂是愚钝之人,听她这话,眼刀便射向张松,见他正两手扒着钱串儿胳膊直打哆嗦,一下儿便明白过来。他冲上前一把揪住张松头顶方巾包的发髻,将其甩下地来。徐应悟失手没拉得住,只得跟着扑上去,拦腰抱着他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西门庆转头冲他切齿道:“徐应悟!你再护他?往后不想见我了?!”

      他这么说,徐应悟不得不低头,一时也没了主意,急得连声欸呀。西门庆几脚踹得张松抱头蜷成一团,又冲钱串儿叫道:“与我捆了!拴车后头!”
      “啊?”钱串儿张口愣住。西门庆见钱串儿不动,登时火冒三丈,一脚踏在张松脖颈儿上,踩得他骨头咯吱响,一口气上不来,憋得直翻白眼。钱串儿再不敢磨蹭,急忙从马墩上解下绳儿,带张松起身,把他两手腕松松系在一处,用麻绳拴在车厢后的挂勾上。西门庆甩膀子挣开徐应悟,爬上车便催钱串儿启程。徐应悟哪敢叫他就这么把人带走了,急忙也上了车,只把孙雪娥落在原地呆若木鸡。

      不消说徐应悟如何劝了一路,西门庆只咬牙瞪眼不理。钱串儿不敢甩鞭,只间或拍拍马屁股,不住扭头看张松摔倒没有。张松跟着车一路跑一路哭,到城门口,已喘得满口血腥味。
      “好庆庆儿,你叫他上来罢,嗯?”徐应悟扳着他下巴在他嘴上啄了一口,“你关起门来,打他个臭死我都不拉。进城了,何必白叫世人看你家笑话。”西门庆这才转过弯来,踹开厢门吩咐道:“解了叫他进来!”

      张松一上车便缩进角落不敢作声,西门庆照他腰间狠踹一脚道:“说!”于是张松又将那套何千户如何勾缠他、他如何“不留意”在赦书上落了印签的说辞叙述一遍。西门庆不等他说完,抬手就是一个大耳刮:“放你娘的屁!‘不留意’?你不知贼配军与我有仇?恁大的‘赦’字儿你不识?!”张松心虚,颤声泣道:“我……我哪敢……”
      关于这一点,徐应悟并非全未起疑,不过张松既已主动认错、愿意补救,再对此穷追不舍,只会激化矛盾。万一西门庆一时激愤,冲动之下弄死了张松,岂不又令他平白背上一条人命?再者,满打满算张松今年才十七,打小被侮辱、被损害,从来也没人悉心管教过他,如今做了错事能知悔改,可见并非不可救药,总该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应对武松与来旺儿这双重危机。这几日他反复斟酌论证,却怎么也想不出破局之法。
      西门庆与潘金莲谋杀武大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一旦有人过问,保管一查一个准儿,因而他与武松的恩怨,万不能捅到官面上去。西门庆知晓此事,第一反应一定是差人上京找他干爷爷蔡太师打点摆平,可在此之前,他已经因受陈家牵连一事麻烦过蔡太师一回。在居上位者眼中,这种底子不干净、成天就会惹麻烦的走狗,根本就是鸡肋、弃子,蔡太师手下多的是比西门庆听话又事少的乖孙儿,他完全没必要为保西门庆,与兵部、刑部扯皮。

      于是徐应悟正色道:“谅他也没这个胆儿。不过庆庆,此事须得小心应对,不便招来太多眼目,毕竟如今你执掌刑名,众目睽睽之下,旧事最好别提。”二人本就心有灵犀,西门庆又不是笨人,自然一点就透,当下便与他肃然对视,沉声道:“无妨,不往官面上张扬便是。我即刻多买些镖师、武士埋伏于四城门外,那贼囚一露面,管叫他……”说着以手抹了下脖子。
      徐应悟摇头摆手道:“此计鲁莽,并非万无一失。再者,即便你能拦下来旺儿,那武松呢?”武松的武力值,在英雄林立的《水浒》世界里都是排得上号的,区区几个小县城镖师,如何能敌?西门庆被他问住,也皱眉不语,陷入沉思。

      回到西门府,西门庆吩咐把张松押进暗室,又与徐应悟两人进得书房,关了门不叫人打搅。徐应悟认为此时让西门庆知晓此事,其实利大于弊。即算两人最终也想不出万全之策,西门庆能时时警醒、处处提防,总比全无准备要好。只是西门庆郁闷了这么久,眼见着才有些笑模样儿,竟又要为自个儿项上人头担惊受怕、终日惶惶,徐应悟着实不落忍,心里头刀扎样的。

      “今日你去码头上货?带我也瞧瞧去?”徐应悟替他脱下村里换的旧衣,取一件素采缎面圆领袍穿上。西门庆道:“我心里不自在,不乐意跑了。”说着往榻上一歪,鞋也不脱。
      徐应悟又道:“把那双陆棋子端来,我陪你杀两盘?”西门庆摇头提不起劲。徐应悟复又拉他手道:“走,咱上谢子纯家堵他去,包管吓他一跳……”

      西门庆抽出手来,忽然定定看进徐应悟眼里,幽幽道:“那年吴神仙来我府上与众人相面,我房下六名妻妾,个个刑克夫主。彼时我心气儿足、火焰旺,只道她们克过了前夫、已无妨碍。如今看来,怕不是可着我一人克?”言罢发出一串阴恻恻、惨兮兮的怪笑,只把徐应悟笑得背冒凉气、毛骨悚然。
      西门庆募地钳住他手,捏得他吃疼切骨:“徐应悟,你别也是来……克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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