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星夜逐风

6、妖力

　　易殊走在前方开路，所到之处人群退散，片刻后，她带着佘寒青拐进小巷。

　　佘寒青松了口气，跟在她身后，有些无奈地说：“把令牌收起来吧。”

　　易殊闻言随手把令牌塞到怀中，略感意外地说：“我以为，佘天师应当习惯了被人围着。”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了。”师傅喜好游山玩水，佘寒青便在山水中长大，一直跟山精野兽打交道，人多的地方反而觉得不自在。

　　想起过往，佘寒青有片刻走神，易殊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摆手，又继续往前走。

　　穿行间，易殊在一处院子前停下，而此处院落破败，杂草丛生。

　　门面早已掉漆，门上扣环业已锈断，门匾则歪歪斜斜，挂着蜘蛛网，灰尘下依稀能辨认出来富水镇辑妖司几个大字。

　　“确实是这里没错……”易殊看向佘寒青，耸了耸肩，“我也很多年没来这里了。”

　　佘寒青感到情况有些麻烦，她原本打算在验证易殊身份之余，借辑妖司找寻师傅下落，现在只怕又要再往后推延了，但现下还有一件事更为急迫。

　　易殊从容地站在一旁，见她思索，开口道：“天师不如先找个地方住下再做打算。”

　　佘寒青正因此烦恼，揉了揉眉头，叹道：“我现下身无分文。”

　　易殊：“……苦修？”

　　佘寒青摇摇头并不解释，看了她一眼：“我知道各地亦有降妖师行会，希望不会再次白走一趟。”

　　易殊闻言，像是恍然想起，点点头道：“在乡野奔忙太久，天师不提，我竟差点忘了。这就为天师带路。”

　　佘寒青并不跟贺翎计较，跟着她从巷口穿出走到街上，然而两人还是被人一路围观。

　　孩童们呼朋引伴，在二人跟前跑来跑去，装作不经意绕到她们身旁偷看，对上佘寒青眼神又立马害羞着跑开。

　　“看来也不全然是我那块牌子的缘故。”

　　易殊见状，低声发笑，周围随之传来几道吸气声。

　　佘寒青：“……”

　　幸而为了避免惊扰百姓，降妖师行会往往处地偏僻。太阳西斜，二人离开正街，人流慢慢少了。

　　到得地方，佘寒青看着这处院子，说是行会，看起来就像个奇怪的驿站——院中放着个大鼎炉，其上还燃着几炷香。

　　走进驿站内，正对门口的墙上不伦不类挂着红布，漆木桌上放着一座圣君像，像前的香炉两侧摆了数个供盘。

　　行会会长见到来人，像是有些意外：“请问二位来此，所为何事？”

　　易殊拿出令牌，佘寒青也向她表明了身份和此行的目的，会长听完，相当惊喜地答应帮忙。

　　“佘天师，我只能向你表明，易殊确实是降妖师没错。”会长用辑妖司特制的法器检查了其中的禁制，将令牌交还。

　　继而她带着歉意说：“至于其他信息，她所持令牌的制式级别超出了我的查阅权限，但如果你们还需要的话，我可以向上级州府申请核验。”

　　佘寒青对会长道了谢，又摇了摇头说：“不必麻烦了。”

　　易殊双手一抱，看向佘寒青：“跋山涉水，终于洗清嫌疑，不恭喜我么，佘天师？”

　　“作为降妖师，我认为你应当可以理解，在对手尚有疑点时，这是必要的谨慎。”佘寒青坦然回答。

　　“但，若是你当真有所介怀，那么我向你道歉。”她看着易殊，目光真诚而温和。

　　易殊跟她对视，片刻后略显生硬地说：“没有。”

　　而后她眉毛动了动：“我要在此处暂作停留，天师有何打算？”

　　“我在此处还有事要办。”

　　谈话间，会长打量着二人，虽然已经尽量克制，但仍不免在她们脸上停留，与佘寒青眼神交接时，会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啊，抱歉，只是这里已经很久没接待过这么资深的降妖师了。”

　　她局促地解释，略作停顿，言语中带着一些敬意继续说：“而且，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位天师。”

　　佘寒青有些疑惑，但仍然理解地点点头，随即问道：“李会长，不知可否在此借住一些时日？我会尽快补足食宿费用。”

　　会长欣然笑道：“不，不必。自辑妖司裁撤以来，降妖师行会便也用作各位同僚的落脚处，天师不必有所顾虑。”

　　说完，会长拿来名册为二人做了记录，补充道：“只是近来收留了些病患，人手亦有些不足，仅留了间稍大些的客房备着，二位可暂作休整，我会安排今晚前尽快再打理出来一间。”

　　佘寒青点点头正要答谢：“如此……”

　　易殊适时道：“无妨，我不日便走。”说完看她向佘寒青，会长也询问般看来，一时间仿佛形成了某种不容拒绝的氛围。

　　佘寒青：“……”

　　会长将二人带到楼上，沿路紧闭的房门中渗出熏药的气息，房内传来粗重的喘息，其中偶尔夹杂着剧烈的咳嗽声。

　　见佘寒青在意，会长说道：“是热症。也许是太过湿热，近来老鼠有些多，许多村民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知道我略微会些医术，就过来了。”

　　佘寒青点点头回应。

　　说罢，会长停下脚步，打开房门，简单交代完一应用具，便因要照看病患而告辞离开了。

　　房间内一道屏风将东西隔断，床也足够宽敞，对于常年在外奔走的降妖师来说，这间房只容纳两人住宿也算颇为奢侈了。

　　佘寒青放下七星刀，略微整理了床被，将窗户打开，太阳的余晖正逐渐隐没在山岭中。

　　看到后院有口水井，她推门出去，趁温度还未降下，到院中打水洗漱。

　　佘寒青取下发冠，弯腰站在石坎上，一手用葫芦瓢冲水，另一手揉着头发搓洗，脑袋上乱糟糟的一团。

　　片刻后她站直身体，随手将头发一拢挤了挤水，忽然，她顿了一下，感到头发似乎比离开青云山时长了一些。

　　到底过了多久？或许该向会长问问——不能太久。思索间，传来几声轻巧的扣响。

　　易殊在窗沿敲了敲，见佘寒青抬头看来，便随手将帕子扔了过去，而后抱着手靠在窗边。

　　佘寒青接住帕子冲她微微一抬手，示意多谢，随后便用帕子包住脑袋搓了起来，易殊见状，捏在臂上的指尖略微紧了紧。

　　回到房中，桌上已添了灯，易殊正在关窗，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地飞过。

　　见佘寒青坐到床上，易殊便回到自己那边，像是要休息了。

　　佘寒青便也脱了外袍躺下，夜里一路跋涉，现在放松下来，疲倦如潮水般涌上来，她挥手熄了灯，不及言语便沉沉睡去。

　　易殊分辨着她的呼吸，佘寒青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及至深夜，确定她不会醒来，易殊才化作雀鸟，从窗户的缝隙间轻巧地钻了出去。

　　而在她离开后，佘寒青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呼吸变得深重而悠长，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

　　佘寒青躺在床上，似乎有些失神，屏风后异常安静，原本应当在那的呼吸声消失了。

　　月光透过窗户缝隙照了进来，易殊不知所踪。

　　佘寒青吐出一道绵长的气息，瞳孔缓缓收缩，在这夜色中，她再次感受到了那不同寻常的妖力。

　　易殊出了行会，一路飞到镇中的某个偏僻小院。

　　一人早早守在窗边，待她飞进房屋，便快速地将窗户关上。

　　那人行了一礼：“朱雀。”

　　易殊化作人形，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妖王差我转告，找到狐王樊离后即刻将其就地处决，不必留情。并且若是需要，妖王命我在此事上倾力相助。”

　　易殊不置可否：“替我转达妖王，我已在此处寻得狐王踪迹，无论生死，我自会将其带回昆仑。”

　　那人恭敬道：“是。”

　　“白鹭，”易殊停顿片刻，看着来人，“我从未说过樊离叛变，妖王何故做出如此决断？”

　　白鹭快速答道：“我只奉命转达妖王吩咐，不敢揣测王的心思。”

　　她拿出一个口袋，交给易殊，低声说：“狐族长老托我务必将此物交给您。”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小袋，以金丝束口，上面绣着繁复的花纹。

　　白鹭将口袋放在贺玄翎手中，一手按在其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在此处打开。

　　易殊明白，白鹭能代樊情转送此物已是破格，显然不想再与狐王之事有所牵连。

　　她思索片刻，将口袋收入怀中：“你原在此处修炼，通知附近妖族尽快离开。”

　　白鹭点头：“可是此处还有什么异常？”

　　易殊略一摆手：“尚不知樊离意欲何为，只怕待其有所动作，会引来辑妖司探查，况且……”

　　佘寒青，这是比狐王樊离一事更让易殊在意的问题。

　　如果是一般术士便罢了，天师府远在京都，各处州府所有天师加起来不过七十余人，在这种时刻，一个天师出现在此地，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踪迹？

　　心念电转，易殊沉吟片刻，转而说道：“此处不能再用。你返程前务必抹去一切痕迹，收到我传信之前，不要再来。”

　　白鹭答道：“明白。”

　　易殊随即再次化作鸟雀，悄然飞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