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朝欢》明月旦旦

3、你可欠下本王一个天大的人情！

　　一次巧妙的传球，李峙渊放慢节奏，冷静地观察着莫世衍的动作。莫世衍忽略他入微的眼神，御马技巧地绕过几名红衣队员，找准时机挥杆而上，一回稳健有力的击球，一个飞旋刁钻的角度，皮球稳稳落袋，两方战成平局，白队齐声欢呼。
　　在紧张激烈的比赛中，无人察觉两人这方无声而微妙的较量。两人互望一眼，自交锋中也寻得些棋逢对手的快意。
　　比赛渐渐胶着，皮球再度飞出，白队中一人催马上前截球，胡玉璋在背后赶上，一杆挥出，击中了皮球，却也重重地敲在了那名球员的肩上。
　　那人挨此重击，在马上坐立不稳，眼见就要自正在奔驰的骏马上摔下来。
　　莫世衍催马紧赶几步，伸手扶住那人。可那人身量颇重，马受到惊吓，跑得很急，莫世衍紧紧贴在马背上，循着那马奔跑的节奏才勉强稳住了那人与自己，且慢慢勒停了马。
　　有惊无险，场边众人都跟着舒了一口气。
　　胡玉璋丝毫不以为意，见球径直落入球门，红队领先一球，顾自挥手欢呼，甚至没朝那边瞧上一眼。
　　那人轻声向莫世衍道谢，莫世衍见他眼神淡然，脸上有孤傲之气，简洁的青布衫开始缓缓渗出鲜红的血迹。
　　莫世衍认出这是在殿试中对答如流的今科探花刘令昌，此人虽身世贫寒，学问却极好且长相不俗，因尚未经历仕途，有着一股子年轻人的耿直与不驯。
　　白队队员们皆对胡玉璋怒目而视，他却视若无睹，洋洋得意地团团拱手：“承让，承让，今儿是我们险胜。”几个纨绔围着他一通夸赞。
　　“煜王殿下神武，”胡玉璋骑马走向李峙渊，“头一次配合就旗开得胜！”
　　“皆是胡大人技术超群，还有其他各位大人的通力合作方能取胜。” 李峙渊松开了方才一直紧锁的眉头，看着自得的胡玉璋微微笑道，“本王不过是沾了胡大人的光。”
　　“殿下您过谦了，微臣可承受不起。”胡玉璋畅快笑起来，场上其他人神色各异。
　　因出此意外，许多人先告辞走了。莫世衍与沈从义也上前辞行，李峙渊深深看他一眼：“莫大人球技精湛，改日咱们再战一战。”
　　“微臣荣幸之至。”莫世衍笑道。
　　几日后，朝堂上得了个大消息。
　　当今圣上康显帝李峙岳登基三年，任贤用才，励精图治，启用良臣改旧革新，颇有成效，眼见得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康显帝十分喜慰，决意在皇家御用的广田猎场举行冬猎。此次冬猎既有祈求国富民安、天下团圆之意，康显帝也想趁机考较各官家子弟们的才能。
　　朝臣们举目观望的煜王李峙渊为此次冬猎主将，莫世衍被任为了副将，共同负责冬猎守卫。
　　天色微晞，道上长长的车马队伍蜿蜒而行，一眼望不到头。
　　马蹄踢踏，扬得道上尘烟滚滚。莫世衍骑着马缓慢地跟在队列尾部，带领着一小队兵士殿后。
　　抬眼望去，他一眼就瞧见了前方不远处的骏马上一个十分打眼的身影，李峙渊身着浅蓝锦袍，银盔银甲，闪亮耀眼，他身姿挺拔，态度桀骜，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犹如深潭，冷静清澈却又拒人千里，他的唇纤薄而细长，是面相上稳重又薄情的表示。
　　他不紧不慢地骑马踱步，几名武官跟随其后。不知随行的武官在向他说什么，他侧耳倾听，神情严肃，薄唇紧闭，本就如刀削般硬挺的面部线条因此更显冷厉。
　　一阵劲风刮过，卷起地面的尘沙扑面而来，后面几名官员忙不迭地掩面遮蔽。
　　他却依然是端坐马背，浅蓝金丝镶边长袍边角张扬地随风荡起，腰间古朴刀鞘上几颗红蓝宝石低调地闪着点点光芒，那应当就是传闻中的宝刀—狼胥。
　　他冷淡的视线遥遥扫过正执行巡查任务的几人，被扫视的人顿时一扫奔波的疲惫，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打起精神现出尽职尽责的模样。
　　莫世衍的目光略过李峙渊，打量着他身后的随从，有两人是醉汉寻事那日曾在大街后的小巷中远远见过。
　　此时能更清楚地瞧见他们黝黑的面容，眼窝略微凹陷，颧骨微突，嘴唇厚实，体型相对瘦小，有着明显南疆异族人的眉眼。
　　身旁的莫君林顺着他目光瞧过去：“主子，那两人便是南疆侍卫队的队长，瘦长的那个名叫仡姆徕，矮胖的那个是仡赤劳。两人武功当是卫队里最强的，以前是暗卫，现在转明做了煜王的随身侍卫。”
　　路上一切顺遂，第二日下午时分，终于到得广田猎场，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京官们早已筋疲力尽，马车坐得人都快散了架，大家按分得的帐篷早早歇息。
　　天色暗黑，几颗星子遥挂天幕，初冬夜间的风呼呼吹刮，整个围场空旷而寂寥。
　　莫世衍带着兵士亲自巡防一圈，无甚异状。再次从皇上的主帐旁巡过时，却见帐帘一挑，李峙渊从里面踏步而出。
　　莫世衍忙下马行礼，李峙渊抬手虚扶了把，打量他几眼：“莫大人辛苦。”
　　“卑职职责所在，辛苦不敢当。” 莫世衍哑声回道，“煜王殿下才是辛苦。”
　　李峙渊站在朦胧的夜色中望了望他，夜风吹拂他的衣袍，月光下银盔反射着细微的光。
　　李峙渊见这人在溶溶月色下显得神清骨秀，气质不凡，这几日在京中也曾听闻因着他过分俊秀的面容，有人私下给他起了个诨名，唤做 “玉面郎君”。
　　想起方才在帐中与皇上的一番话，皇兄似乎对他期望颇高，李峙渊静静地看着他，莫世衍坦然而立，不卑不亢。
　　“那日打马球，本王观莫大人骑术精熟，手上功夫也甚是了得，”李峙渊道，“明日狩猎就同本王一队吧。”
　　“谢王爷谬赞。”莫妍恭敬道。
　　“那莫大人早些歇息，祝你明日多捕获猎物，拔个头筹。”
　　“微臣借殿下金口。”
　　第二日，官员们穿戴齐整，早早聚集在广场。康显帝李峙岳头戴冕冠，身着明黄袍，带领众官员祭拜狩猎神，祈求平安与丰收。
　　拜祭完毕，康显帝又勉励了众人两句，虽只短短几言，但许多人心里明白，此次暗含着考量提拔之意。
　　山上林木甚密，寒冬之际，凋零的片片枯黄树叶挂在枝头，随风摆动。众人分散而行，不时能听见射中猎物的欢呼声与猎犬欢快的的吠叫声。
　　莫世衍隔着一匹马身跟在李峙渊身后，在密林中穿行，每有猎物出现，李峙渊总与莫世衍同时搭箭，几次下来，莫世衍也看出了他的考教之心，他心中微微一哂，并不在意，随性而行，既不争先，也不至让人小瞧了去，两人如此狩猎，倒也收获不小。
　　莫世衍暗中留意着那两名南疆人，两人虽身量不高，但动作利落，气息沉稳，显是功夫不弱。他们跟随煜王而行，几人在从林山路骑行，却如履平地，可见马术纯熟。
　　“煜王殿下身边真是人才济济，瞧这两位兄弟身手不凡，相貌却不似中原人，不知是哪里的高人？”莫世衍状似随意道。
　　“莫侍郎一贯消息灵通，上月才凭着聪敏才干升任禁军副统领。全京城都知本王有一支南疆侍卫队，莫侍……莫副统领竟是不知？”
　　“本王瞧着莫副统领手下的侍卫，似乎对本王的南疆侍卫也颇感兴趣。”李峙渊淡淡道，“不如寻机让他们切磋一二？”
　　“哈哈，”莫世衍干笑两声，“那如何敢？！”
　　李峙渊斜睨了他一眼，接着道：“莫副统领是想打听些什么，不妨直接问本王，以后也莫再给他们寻事以致两下耽误。”
　　莫世衍噎了下，心道难道那日行径已被察觉？！看来这人果真是犀利难缠。
　　“听闻南疆民族民风淳朴，为人豪爽，尤其殿下的侍卫们武艺高强，想来他们也是有心结交，只不小心失了些分寸。”眼见李峙渊眉头轻挑，莫世衍赶紧向李峙渊拱手道， “但无论如何，都是属下侍卫们的不是，怪卑职治下不严，在此向殿下道歉，以后绝不再相扰。”。
　　“殿下这些侍卫武功超群，莫说卑职手下们一时技痒想要切磋，就连卑职也颇有欣赏之意惜才之心，”莫世衍笑道，“微臣好奇打听下，不知他们是来自何族？师承何方？”
　　李峙渊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看得莫世衍预备说些别的话来岔开，才听他道：“他们来自南疆的佘族，其他不便告知。”
　　佘族！莫世衍有短时间的愣怔，随即与莫君林对了个眼神，两人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戒备。
　　夕阳西下，金光漫洒，莫世衍与李峙渊并辔而回。
　　忽听见林中传来持续的咚咚响声，好似重物撞击树木，由远而近一路传来。带来的猎犬对着树林狂吠起来，边吠边夹着尾巴向后退。
　　众人举目观望，密林中忽地窜出一头棕熊，它东窜西奔，一棵棵粗壮大树被它撞得簌簌抖动，它在急奔中骤然发觉被挡了去路，猛地顿在原地。
　　随即又狂躁地站立起来，个头比在场众人皆高，身高体壮膀大腰圆，杂乱的毛上粘着草屑与树叶，一张熊脸比面盆更大，厚实的熊爪无意识地胡乱挥舞。
　　莫世衍发现这棕熊有些站立不稳，往前趔趄了两步，他瞧着棕熊右腿上有似乎凝结着大片的血块，将皮毛都粘连在了一起，应该是有个不小的伤口，想是剧烈的疼痛激得棕熊发了狂。
　　棕熊呼呼地粗喘几下，狂暴地张开大口，发出大声的啸叫，伴着一阵强烈的恶臭腥气，它也随之扑将上来。
　　众侍卫忙挥刀上前，那熊皮糙肉厚，刀砍在身上，仅砍出几道不深的血痕，伤害不大，却更激起了它的暴戾之气，它嘶吼着向前冲来，挥动的熊爪呼呼带风。
　　仡姆徕被尖锐的熊爪抓中，臂膀上登时现出几条口子，淋漓的鲜血迅速浸透了衣衫，血更刺激了棕熊的狂性，它挥着熊爪漫无目的地乱扫，一名侍卫被浑厚的熊掌拍中，立时晕了过去。
　　棕熊被众侍卫围攻，它团团打转，高扬着厚厚的爪子，又朝着另一名侍卫仡赤劳拍下来，仡赤劳情急中扬手一撒，棕熊顿时收爪，捂着眼睛痛苦地大声嗥叫。
　　那是……用了药粉？！是与箭上相同的毒药么？莫世衍微微蹙着眉头想。
　　棕熊发起狂来，莫世衍还在望着仡赤劳，完全没注意到棕熊已来到跟前，待听见惊呼，回过神来，正看见莫君林的刀砍在离自己不足半米的棕熊颈上。
　　而煜王的狼胥刀已从棕熊后背穿透而入，刀身进得顺畅，几乎无所阻碍，在棕熊的前胸露出一点晶亮的刀尖。
　　棕熊哀嚎一声，笨重地转身想要往后击，李峙渊抽出刀控着马灵活转开，在棕熊无法够到的角度，又快捷地补上一刀。
　　这次直刺心脏，棕熊低吼一声，胸口的血喷涌而出，溅湿了面前一小片土地，它重重地砸在地上，引起一阵小小的颤动，惊的马儿嘶鸣起来。
　　莫君林奔至莫世衍面前，轻拉了他衣袖上下仔细打量，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干：“主子，您，您没事吧？可有哪里受伤？”莫世衍缓缓摇头：“无事。”
　　莫世衍往李峙渊那边望去，见他从容地将刀从棕熊肥厚的体内抽出，毫无滞碍，狼胥刀寒光闪烁，鲜血顺着血槽流下，刀身未沾半点血迹，果然是把名符其实的宝刀。
　　狼胥刀叮当一声归鞘，莫世衍忙向李峙渊道谢：“多谢煜王殿下救命之恩。”
　　“好说，好说。好好记得，” 李峙渊似意有所指地道， “你可欠下本王一个天大的人情，以后本王是要讨回来的！”
　　莫世衍认真道：“微臣记下了！”
　　见莫世衍当了真，李峙渊微翘了下嘴角，却未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