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辞旧迎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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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慕倾回忆起那年九月。9月15日的早晨，远处的天空被百叶窗分成碎片，那绵延不绝的蓝被封存在碎片里。她起身将帘子拉开，几朵淡淡的白云挂在空中，空气中仿佛没有一丝风。从32楼望下去，远处工地上逶迤的土路上铺陈着一层细碎的尘土，两旁树木上落了一层尘埃，泛着淡淡的土色。
安静的办公室间或响起一串座机铃声，接着小声而琐碎的工作沟通。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慵懒的咖啡香味。忽而，电梯厅传来嘈杂的人声。随着接二连三电梯到达的“叮咚”声，电梯厅渐呈鼎沸之态，甚至溢到走廊上，个个皆穿着白衬衫，脸上的神情严肃又陌生。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伸长脖子窥探。慕倾走到打印机边，见“白衬衫”们已聚集在走廊里，望着高管会议室的方向，看起来约有二、三十人。月初起，便每天都有小道消息传闻工作组即将进场。慕倾心脏跳得突突的，想起今天隐约是个黄道吉日，八成便是今日了。
“嗡嗡”，手机微信弹出一条信息：“进场了”，是顾淮的信息。顾淮是星海人寿的董秘，也是慕倾跟随多年的师父。五年前，顾淮被人设计调离星海人寿。一年后，在慕倾的里应外合下，重新回到星海人寿任副总经理兼董秘。因与董事长杨成不和，副总经理的任职资格过完董事会后一直未正式报送监管部门审核。
慕倾抬头确认了天花板上摄像头的位置，转身避开，埋头回复：“Finally！”
“通知了部门一把手及以上领导十点在培训室开会。”
30楼培训室是公司最大的会议室，看来人不少。这个死气沉沉的牢笼终于被打破，慕倾心底涌起前所未有的期待、兴奋，又对未来有些不安。
“滴滴”，打印机完成了任务。手机屏幕显示9点40分，要不要去一趟3207？现在去恐怕会碰见人，慕倾犹豫着。一抹纤细的身影从走廊尽头闪过，是股权投资部副总经理林袅袅。她上32楼，十有八九是去3207，且每次必从反方向绕路过去，她已见怪不怪。只是每次林袅袅在里面一待便是两个多小时，连她们进去汇报工作都不回避。
有次下班后收到一份急件，慕倾整理好资料后去找江淮汇报，林袅袅正坐在顾淮对面的椅子上。慕倾心中一紧，生怕在她面前露出怯意，故肃色道：“顾总，下午收文口流转了一份监管通知，要求各家单位制作《股东权利义务手册》，这是红头文件，”顾淮的目光随着她翻动文件的动作而移动，“具体要求在第二页上方第三点，各家公司制作完成后需要报送行业协会，报送时间是月底前。我理解股东的权力和义务均是监管法规赋予的，主要包括《公司法》《公司治理准则》，所以我想按照法规内容来做。”
听完汇报，顾淮将红头文件翻回第一页细细阅览起来。林袅袅悠闲地倚在椅背上，上下打量站在江淮身边的慕倾，这样的眼光令慕倾心里十分不适。她压下情绪，将注意力集中到工作内容上，从监管要求到解决思路，细细在脑海中温故了一遍，以备顾淮随时提问。
空气沉默了片刻，林袅袅突然开口：“倾倾，你的项链真好看。”倾倾，公司里与她交好的同事才会如此称呼她，林袅袅显然不是其中之一。人的一生，大多时候都在表演。譬如此刻的林袅袅，以及接下来的慕倾。坐着的板寸头往下低了稍许。迟疑两秒后，慕倾甩开头发，注视着林袅袅身前的空气，笑道：“听说黄物辟邪招财，我太穷了，买来招点财气。”大约是回答的样子太严肃认真，言语却不失玩笑，林袅袅怔了两秒，复又笑道：“我也穷，回头我也去买一个，是周大福么？前两天见谁也戴了一个。”慕倾感觉脸上的肌肉快挂不住笑容了，幸而脖颈的肌肉还听使唤，遂点点头：“是的。”林袅袅美眸一转，促狭道：“淮总，员工抱怨工资不够，您当心留不住人咯~”慕倾心底一沉，想立即反驳回去，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一时气结。
顾淮没抬头，淡淡道：“别人会，她不会。”
两女皆是一怔，一人备感熨帖，一人憋出内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何时下起细雨来，慕倾思绪纷飞，雨幕很快朦胧了世界。11点刚过，终于收到了顾淮的信息：“过来吧。”
门应声而开，顾淮立于落地窗前，俯视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如青松挺拔，秀逸如玉。外面暗下来，办公室里有些黑，她打开灯，温柔地喊道：“师父......”往常他会耐心地纠正：“在公司里叫顾总。”
外面的天压过来，被雨洗过的街道上蜿蜒着一条红色的长龙，办公室里呈现一股与世隔绝的暖意。他转身，目光定在她脸上，黑眸里光点稀疏破碎，“董监高一刀切。”
哪怕早已打听到结果，正式面临这一刻，她依然感到心痛，这股心痛像火一样在胸腔里燃烧，放不下、熄不灭......
见她怔怔的模样，他扯出一抹宽慰的笑，信步回到椅子上，“现在工作组正在挨个和经营层做交接，有个叫黎敬的，刚才来和我聊了一会儿。”
“是以后的董秘么？”
“大概率是，看年纪和派头应该是管理层，”顾淮脸上浮现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人真有意思，刚坐下就问我在S城有什么人脉，”大概忙了一上午，顾淮唇边泛起了浅浅的干皮，慕倾端起桌上的水杯递给他，他这才感觉到身体里被忽视的缺水信号。
慕倾安静又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一路走来，相伴相依，在她面前，他可以完全松弛下来，无需故作坚强，无需设防。
见他喝完大半杯水，慕倾这才问道：“那你回答他了？”
“我跟他提了席淼。”席淼，市委监察室主任，与江淮是老乡，逢年过节几人常聚。“他说他也是市委监察室出来的，不认识席淼，还当面打电话找人确认。”
慕倾脑海中勾勒出黎敬的人物轮廓，眼神精明，眉宇势利，神态居高临下......喃喃感慨道：“工作组这般行事风格，倒是令人意想不到。”
“稍后行政的姜文松会送几只纸箱子过来，老汪他们几个前几天都搬得差不多了。我这里东西本就不多，自个儿收拾就行。”她转身望着柜子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董事会、股东会、监事会档案，这两年监管工作组驻场，为了方便随时调阅，顾淮回星海人寿之日起的所有三会档案皆在此处。
慕倾眼中流露出一丝迷茫，一刀切，几年坚持的意义是什么？复而心疼地叹道：“我帮你吧，哪能让你亲自......”
“刚才黎敬说要叫个工作组组长过来和我聊聊，你先回去，省得撞见了。”
慕倾想确实如此，正欲起身离去，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叩叩叩！”
“请进。”
慕倾扭头一看，门口探进来一张好生俊秀的脸！气质清冷，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一串佛珠佩戴在腕间，衬得他矜贵出尘，不似凡间人。眼神柔和，无攻击性，故而又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他扫了眼办公室里的情景，眼尾流露出似笑非笑的冒昧，手还握在门把手上，作势要扭头关门。
顾淮忙起身招呼：“王总。”这便是综合组组长王樾了。
王樾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神色间流淌着一丝害羞，“顾总，您好，我是综合组的王樾，刚才黎敬总让我来和您聊一下。”
顾淮迎到办公室中央，王樾环顾了一圈，这间办公室格局方正，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檀香味，茶几上摆放着档案盒、相框等各类物品。“顾总，不方便的话我稍后再来。”“没事，我这里正在收拾，稍微有些乱，您不介意就好。正好给您介绍一下，这是董事会办公室的处经理慕倾，三会运作、关联交易、信息披露都是她的强项。您看这边柜子里摆放的是近三年的三会档案，这些都是她制作和保管，监管局的王处长亲自称赞过她的档案保管十分完整，记录写得也很好。”顾淮将慕倾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仿佛全然不顾，热情道：“以后您有事找她就行，她保管靠谱。慕倾，快加一下王总微信。”
慕倾觉得顾淮热情得像个保媒拉纤的媒婆，她扫了眼王樾的神色，只见他拿出手机，便也赶紧点开扫一扫的界面。顾淮将好话铺垫了一箩筐，此刻一言不发地看着二人添加微信，仿佛一个家长督促两个刚见面的小朋友握手建交，这让慕倾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王樾比她高不了多少，二人站在一起，她望了眼那张精致清冷的面容，稀碎蓬松的额发柔软，他垂眸看着屏幕，浓密卷翘的长睫轻颤，眼神专注而认真。慕倾觉知此时应自我介绍一番，又怕说出的话显得俗气，搅扰了这幅绝美的画面，只好一言不发地完成了程序。
王樾仿佛被督促完成作业的小孩，通过好友申请后，对顾淮扬了扬手机界面：“加好了。”顾淮倒是神色如常，遂又吩咐：“慕倾，你去忙吧，我和王总聊一下。”
慕倾退了出去，经过前台回到办公区。办公区热闹非凡，各部门议论纷纷，像放假前的状态。慕倾低头速速回到卡位上。那样好看的少年，不知是否会成为同事。若成为她未来的上司，少不得又会传出些蜚短流长，又不敢想。
顾淮抬手请王樾坐在沙发上，“我这里东西不多，今天就能搬完。”
“没事，顾总，不着急。这两天管理层可以在家休息，董事长会陆续与大家做个沟通，届时我和您联系，可能需要辛苦您再回下公司。”
“好的，我近期都在深圳，有需要可以联系我。前期监管工作组驻场办公期间，我和监管局的王处长沟通比较多，她对情况了解得比较清楚。”
“我们也跟王处长交流过，前期很多人认为您是星海集□□来的董秘，很多投资业务可能与您相关。但王处长说恰恰相反，您与这些投资业务没有关系，反而是杨成董事长在配合星海集团进行决策交易。”
“我作为董秘，按照监管规定和章程赋予的职权进行履职，不参与投资端决策。”
“您是具有法律合规意识的，不像其他几位，参与得比较深，很多事情以后肯定是要追责的。但上面的政策是一刀切，这事确实比较委屈您。”
“相信是非功过以后自有定论。”
二人详谈甚欢，聊了二十多分钟后，王樾接了个电话，忙去了。
王樾走后，顾淮将个人物品收拾好，快到中午下班时间，给慕倾留了句“倾，我撤了。不要和任何人主动提我，若有人说我的不好，也不要维护我。”如往常般锁上办公室离开公司。
慕倾心中五味杂陈，担心他开车分神，叮嘱道：“路上小心。”
窗外瓢泼大雨，雨后会是怎样的风景？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辞旧迎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