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遗音》倾弦影

51、第五十章 赌约

　　夜里，翠微小筑。
　　巫云隐和一行黑衣人跪倒在地，端坐在椅的平淮王冷冷打量着他们。
　　“属下一时疏忽让姬霓桑逃走，请王爷降罪！”巫云隐率先道，身旁的黑衣人连连叩首。
　　“真是难得，巫总管也会失误？”他冷哼一声，“莫非在本王身边，你也会分神？”
　　“王爷多心了，此次是属下失职，请降罪。”那一身黑袍的隐族人低头叩首，他冷声斥退下人，屋内只剩下两人，他沉声问起事情的经过。
　　“姬霓桑诡计多端，假借昏迷之际袭击下人，属下一时不备被她逃脱，追至林间忽见一辆马车，属下看到了兆王……”
　　“这么说，姬霓桑一定是被他救了？”他眸子一眯，眼底说不出的阴霾，立即吩咐巫云隐派人留意兆王的动向，那一身黑袍的隐族人领命离开，他的目光瞥向桌上那封书信，昨夜宫里传来消息，半个月前皇上深夜召见兆王，翌日兆王离开帝都，前往华州，这一切只怕跟他脱不了关系。
　　数月前，夷州暴民骚乱，赫连鹤迦卷土重来，皇上不派他前去平定战乱，却派宁王出征，最近又将他以前的部将遣散九州各地，明着保护各州不受战乱骚扰，实际上是步步分化他的势力。夏侯家历代为朝廷长年征战，先祖夏侯罹更是为了保住皇家的锦绣江山中了白狐的诅咒，以致于夏侯家代代单传，代代不得善终，连他的父母也是战死沙场，死状凄惨，如此功勋却被皇家忌惮，步步揣测，步步埋下杀机……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身危……”他想起祖母说过的那句话，朗声一笑，“本王一定要亲眼看看，皇甫家如何走向末路，将来这锦绣山河入谁囊中！”
　　桌前烛火飘摇，他转首望向窗外，忽然觉得这个夏夜太过静谧，今夜便是是宁王与赫连鹤迦大战的夜晚，此刻夷州那里定是兵荒马乱，毫无沙场征战经验的宁王绝对不是赫连鹤迦的对手……
　　“赫连鹤迦……”他低声喃喃，下意识按住后背，那里有一道很深的伤疤，是当年夷州一战，他与赫连鹤迦沙场对决留下的。那是他生平遇到的强敌，排兵布阵，奇门遁甲样样不输给他，不负赫连一族与夏侯家同是“战场神将”的美名。
　　那一战他侥幸获胜，皇上封他为“平淮王”，表面上给了夏侯家最大的恩赐，实际上早已开始忌惮夏侯家的势力，暗中分化他手中的权力，他的部将已分散到各地，现在只欠一个理由便可削去他的王位，兆王前来莫不过如此……
　　他冷声一笑，外患尚有赫连一族，内乱尚有殷氏专政，太子皇甫胤专横跋扈，这锦绣江山已千疮百孔，皇帝还整日疑神疑鬼，实在有违明君之举！想起将来天下四分五裂，风云变幻，各方诸侯为王的混乱，他眸光一沉，起身便走到屋外。
　　夏夜星辰满天，璀璨的光芒令人不禁遐想，在他眼里却像是一个棋局，一招不慎便满盘皆输，思及此处，他连忙唤来无患，“一定要严加看守东山上的那些人，不得让任何消息外传。”无患俯首，“是，王爷。”看到下属领命而去，他心头稍安。
　　林间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无衣抱头鼠窜，“王爷，救命哪——”
　　只见月孤鸿头上挂着两个牛角，披头散发，笑嘻嘻追赶着无衣，那样的笑颜令他不禁揣测，哪怕将来天下打乱也不曾改变那抹灿烂的笑颜，那些与社稷和苍生有关的事情从来不会令月孤鸿烦恼，她就像是一个永远快乐的剑侠，此生只视剑术巅峰为目标，男女间的那种情爱被她嗤之以鼻，所以她不仅是快乐的剑侠，还是世间最潇洒不羁的人！
　　“王爷，救命啊——”无衣抱头蹲在他身后，月孤鸿嘻笑一声，乌黑灵动的眸子瞅着他，“臭小子，你让开？还是我动手？”
　　他挥扇，笑得优雅：“月孤鸿，无衣何时得罪你了？”
　　月孤鸿嘻嘻一笑，“那小子踩中了老娘精心呵护的鲜花，你说他该不该打？”
　　他轻笑，“月孤鸿，你何时成了爱花之人？”这真是天下奇闻！
　　月孤鸿欢快道：“我跟慕容那小子学的，上次他过来，不忍心踩到地上的鲜花，现在我也学学他……”
　　他折扇一合，沉声笑道：“你认为那样的人能保护小云一辈子？”
　　“当然能，至少比三心二意的人靠得住！”月孤鸿眸光一闪，直指他道：“昨夜，我可是亲眼看到那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小子，你倒说说看，是哪位佳人给你的情诗？”
　　那是宫里传来的书信，不慎被月孤鸿看到了……
　　“月孤鸿，你没有听过‘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吗？”
　　“哎呀，真是郎心似铁，老娘应该替那位娘娘伤心啊！”
　　“那么，你应该为小云伤心，玉魄公子正在调查她的过往。”
　　“哪些过往？”月孤鸿眸光一寒，揪着他的衣襟道，他不紧不慢地挥开她的手，“她在夏侯家的那些过往，我已经吩咐下去，将我们在云月水榭的一切事无巨细地传扬下去，那位云淡风轻的公子很快就会知道一切……”月孤鸿神色忿忿，“臭小子，你真会使手段！”
　　他低声一笑，“彼此，彼此，前辈不也暗中撮合他们吗？”明眼人都知道月孤鸿教慕容风澈易容并非报酬，更何况是他呢！
　　月孤鸿眼里闪过一丝厉色，一改往日邋遢贪玩的孩童模样，郑重道：“扪心自问，将来你会一心待那丫头吗？锦绣江山和倾城佳人你会如何选择，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多言！”
　　他眸光一沉，负手道：“没有大好河山，如何保护倾城佳人？”
　　月孤鸿大笑三声，道：“老娘最不屑你这样的人！”相反，那日那位玉魄公子的回答令她动容，百年来未曾见过那样的人，如玉般温润，心如琉璃剔透，奈何是悲悯之人，这一生注定情路坎坷，不得善终。那日她为他算命便察觉到这点，只可惜林云一直以为她在耍宝，没有在意。
　　她轻叹一声，不知为林云感叹还是为那玉魄公子。
　　夏侯祈抿唇轻笑，“月孤鸿，我们打赌如何？”
　　月孤鸿眸光闪闪，兴致勃勃，“好，如何打赌，以何为赌注？”
　　他狡黠一笑，“以半个月为时限，我赌小云会回到我身边，你赌他们还在一起，条件是双方不准干涉小云的选择。本王若输了，必将夏侯家的镇家之宝‘夜琉璃’双手奉上，你若输了，一定要说出倾城之泪的秘密。”
　　“倾城之泪的秘密？臭小子，想不到你对这个也有兴趣！”似嘲似讽，她唇边的笑意若有似无，眼里冷光迸现，“莫要忘了，碰上它的人都不得善终！”
　　百年来，凡是跟倾城之泪有关的人总会飞来横祸，即使落在魔教前任教主萧远手中，他也付出了代价——其妻玉清莲惨死于断月崖，更别提那些在争夺大战中死去的江湖中人……
　　倾城之泪乃不详之物，百年来，她一直这样认为。
　　冥冥中她仿佛看到雾夕湖边的那个女子在弹琴，她一世的荣华都化为一缕轻烟消逝人间，那人便是她的师傅晏无玄，她不屑男女间的情爱便是从认识她开始……
　　“唉……”她连连摇头，莫名道：“那个死女人都已经作古了，还不死心……”
　　闻言，夏侯祈轻轻道：“前辈可是想到了晏女侠的遗言？”
　　月孤鸿眼光一闪，忿忿道：“臭小子，别指望套出老娘的话，老娘答应你的打赌，无论输赢，你亏定了！”
　　他唇边的笑意莫测，“那可未必……”

　　镇上，一名大夫匆匆进了天下第一酒楼，侍从小鹤引他进了房间，坐在屋内的锦衣男子侧首看着大夫为昏睡的红衣女子诊脉，询道：“大夫，请问她身上伤势如何？”
　　大夫连连称奇，讶异道：“这位姑娘虽然受了重伤，可是她的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只需敷药。”
　　他随即道：“小鹤，你随大夫去拿一些疗伤的药，越快越好。”
　　小鹤看到他们的七王爷对那名红衣女子如此关照，只觉得下午的叩拜应验了，欢天喜地地随着那名大夫走了。
　　他摇头轻笑，瞥了一眼床上的红衣女子，见她兀自昏睡，连忙起身取出放在包裹里的画，那画中的紫衣女子衣袖飞舞，长发飘扬，那惊鸿一瞥令他此生难忘！
　　那是两年前，他受皇上旨意，前往夏侯家为平淮王庆祝生辰。那一夜四方来贺，宴上觥筹交错，名唤“云姬”的紫衣女子上台献舞，那样的舞姿令他毕生难忘，可在她拒绝郡太君的订婚后便不见踪影，他屡次打听，却听闻云姬自古体弱多病，受瞩目后日夜难以安寝，已早逝，他亲眼目睹她下葬……
　　他曾经以为，郡太君为平淮王订婚不成便害死云姬，没想到今日又碰到了她！
　　看到那名神色淡然的白衣公子牵着她的手，两人低声说话，亲密如情侣……
　　那个人真的是她吗？
　　他的眸光飘忽，怔怔望着窗外，拿药回来的小鹤看到他又在看那幅画像，默默地垂下脑袋，丧气道：“王爷，你又在看云姬的画像了？”
　　他抬首笑道：“小鹤，我今日看到云姬了……”
　　小鹤鼻子一酸，只为他们王爷的痴情，夏侯家那惊鸿一瞥注定了王爷一生的情劫，这辈子除了云姬，再没有其他女子入得了王爷的眼，想起他平日盯着画像发怔，小鹤哽咽道：“王爷是做梦吧，云姬不是下葬了吗？”
　　他了然，那侍从以为他痴人说梦话，随即慎重道：“我没有说梦话，此事千真万确。”
　　小鹤摸了摸脑袋，讶异道：“难道是先叔祖显灵，让云姬又活过来了？改天我一定要上天华山磕头叩首！”
　　他轻叹一声，“也许当年的下葬只是障眼法，她还活着……”
　　小鹤拍手叫好，欢欣道：“王爷可知她的住处，小鹤这就前去打听！”
　　他摇头，“先别着急，我们尚有要事要办！”小鹤连连颔首。
　　他望了一眼床上的红衣女子，轻声出了房间，小鹤紧随其后。
　　床上的红衣女子缓缓睁开眼睛，唇边漾起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