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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思重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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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期这话是认真的。
他很少在意什么事,但是他打定主意要在意的,就怎么也不会忘。
傅期甚至记得最开始见邱醉的对话。
那次偷窥被当场发现后,从浴桶里站起身的邱醉裹了袍子向他走过来:
邱醉:“你不跑吗?”
傅期当时晕头转向,结结巴巴开口:
“你……你真好看。”
邱醉抿唇:“不害怕吗?”
傅期摇摇头:“为什么要害怕?”
邱醉笑了,喃喃着自嘲:
“是啊,为什么要害怕。”
傅期觉得邱醉笑的比他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假如天上的月亮里真有神仙,神仙应该就是邱醉这个样子。
傅期心一横:“我……我还能再来吗?”
邱醉的面色古怪起来,他上下打量傅期一会,脸上露出嫌弃:
“你……你居然……还想来看我洗澡?”
傅期一愣,脸涨的通红,慌忙摆手:
“不是!不是不是!我只是想见你,不用非得你洗澡的时候!”
这话说完,傅期终于意识到,邱醉到现在还只着内袍。
他赶紧从窗户跳了出去。
傅期:“我明天再来!”
身后,邱醉盯着傅期跑走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作。
似乎是碰见了全然赤诚的稚子,又好像……是碰见了色胆包天的登徒子。
聪明如邱醉,一时间竟然也判断不出傅期到底属于两者的哪一个。
邱醉只觉得,这毛毛糙糙的少年……真可爱。
还会脸红呢。
彼时,邱醉完全没有意识到,忽然出现的傅期,会成为他之后整整六年最重要的人。
与他完全相反,那天傅期回去时,已经把他们之间的关系从兄弟到情人想了个遍。
所以说,这世间,往往聪明人最容易犯蠢。
时间拉回现在,邱醉竭力镇定地对待这时隔三年的重逢。
天知道他多想直接冲上去抱住他的终明,与他情意绵绵互诉衷肠,直到红烛高照,明月悬空,再继续他们三年前没有完成的那场赏月宴。
但邱醉竭力忍住了。
自从三年前分别之时,便有一个疑问萦绕在邱醉心中。
若与傅期情难自禁时,他邱醉与傅期,到底谁居上位,谁来雌伏?
邱醉细细揣度许久,想着傅期高超的武艺,傲人的家室,对自己时殷殷勤勤的态度……邱醉设身处地,以男人的身份平心而论——
傅期必然是要他在下的。
一旦有了这个认识,邱醉猛然惊醒,深深反思了自己与傅期曾经相处时的问题,顿时觉得头大。
不行!绝对不行!他邱醉决不能让傅期这么快得手!
他得矜持些!
万一傅期觉得他为人随便怎么办!
万一傅期玩腻了不要他怎么办!
万一他有一天老了,色衰爱弛怎么办!
他邱醉又不是真的妖怪,迷惑心智的说法都是骗人的,其他事虚虚实实也就罢了,唯独在傅期这件事上,邱醉承受不起任何差错!
痛思良久,邱醉终于下定决心。
他要不惜一切抓住傅期!
他要把欲言还止,欲语还休,将傅期勾引的日思夜想,欲罢不能!
比如现在。
他邱醉一介白身不足一提,傅期可是徐国傅氏的幼子。
纵然按照情报,傅期这三年一直在徐国军营,不是在练兵就是在打仗,忙的根本没空干别的。
但万一……万一傅期已有新人在侧……
此刻,若他邱醉先行上去苦诉衷肠,反而不妥。
于是,这场久违的会面在傅期的心虚、邱醉的矜持之下,变得氛围诡异。
安静中透露出几分尴尬。
傅期开口欲言。
邱醉假装平静地看着他。
傅期又把嘴闭上了。
长廊里一片安静。
滕玉公主企图插嘴:
“这……”
邱醉:“闭嘴。”
傅期:“闭嘴!”
滕玉公主:“……”
她左右看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末了恨恨一跺脚,转身跑走了。
谁要跟这个凶巴巴的草包和这个白毛妖人呆在一起!
傅期看也不看跑走的滕玉,原地站定,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好歹把心跳平稳了下来。正欲开口。
傅期:“你……”
字还没说完,徐三知从傅期身后直接扑上他肩头,两只手揽过傅期脖颈。
徐三知:“远远看见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邱醉的脸扭曲了一瞬。
看吧看吧!这世上多的是磨男人的小妖精!
邱醉站的地方正好是转角,徐三知在远处没看见他。刚刚跑过来时,邱醉的身形又被傅期挡住了。
是以徐三知一抬头,猛然发现白发的男人站在傅期对面。
徐三知张口就要叫:
“你相……呜!”
相好的“好”字还没说出来,傅期就紧紧地捂住了徐三知的嘴。
邱醉只听见傅期飞快开口:
傅期:“那个……那个他急病发作,我……先带他去看病!”
说完,也不等邱醉回复,拖着挣扎不已的徐三知赶忙溜了。
邱醉紧紧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贯神仙般波澜不惊的脸上,一丝狰狞一闪而过。
疯狂的黑暗在邱醉内心蔓延。
发病了?发什么病?依他邱子水来看不像是发病,别是发春吧!
瞧那小子穿着也是徐国武官的衣服,竟然还在军营里勾引傅期?不要脸!
傅期便这样走了?竟然不管他邱子水便走了?
负心人!
寒风袭来,邱醉捂着胸口,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幼年受寒损伤,加之多年住高台受冻,邱醉如今一旦情绪激动,便会咳个不停。
好半天,邱醉才缓过来。
他站直身体,面上一派平静,又恢复了那副冷冷淡淡的神仙样子。
不就是新欢吗?邱醉想着。
他还不信了,这整个天下,还有能比他更能博得傅期欢心的人!
他邱醉一定要把傅期抢回来。
傅期死死捂着徐三知的嘴,把他往回拖。冷不丁的阿嚏阿嚏连打两个喷嚏。
傅期下意识的松手。
徐三知得了机会,一骨碌挣脱了傅期。随即爬起来就要闹。
徐三知:“你自己心术不正,还不许我说?”
傅期朝他身后看一眼,见已经看不见邱醉的影子,放下心来。他冲徐三知冷笑一声,揉了揉拳头:
“你先前喊子水妖人,我还没来得及揍你呢……”
徐三知撒腿就跑。
傅期撵在他后面追。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笛音骤然响起。
这笛音怪异极了,全是高音,毫无转折。比起音乐更像是利刃,恨不得把人耳膜刮破。
傅期和徐三知不由得停了下来,皱着眉捂住耳朵。
忽然间,不远处爆发出宫人惊恐的尖叫声:
“白额虎跑出来了!”
“救命啊!”
“奇兽园的白额虎跑出来了!”
傅期悚然一惊,和徐三知对视一眼。
傅期:“去拿你的重弓!”
徐三知一咬牙,飞快将自己身上随身的宽剑解下来,丢给傅期:
“我马上就来!”
言毕,徐三知转身飞奔而去。
傅期脸色冷凝,快步向尖叫声发出的方向走去。
尖叫声此起彼伏,哀嚎不断。
傅期不多时便看见了地上的道道血迹。
再往前走,好几个宫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血泊中,有的腹部被掏出一个血洞,已然没了气息。
一个胳膊被咬掉的宫人靠着墙壁坐着,害怕的浑身颤抖,还要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以免让自己发出的哀嚎吸引白额虎的注意。
只是他被咬掉的手臂没有止血,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这个宫人便会失血而亡。
傅期到底有些不忍,他蹲下身,扯掉自己的衣服下摆的软布,给这个宫人的胳膊包扎。
那惊恐的宫人看着傅期,眼眶里不断涌出泪水,手仍旧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松懈一点。
傅期面色冷硬。快速包扎好他的胳膊,并不安慰,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旋即,傅期站起身,顺着血迹的方向小心前进。
前方,人的尖叫声已经停了。
傅期越往前走,心里越沉。
少说有十七八个宫人尸体了。
一路走来,唯一活下来的竟是那个断臂的宫人。
又过一个转角,傅期刚一探头,便看见另一边那只白额虎正在低头啃食着什么。
傅期连忙将踏出去的脚又无声地放了回去。
这白额虎怕不是有一丈多长。
瞧它那身高,能到一般人胸膛了。
傅期心里直打鼓:
我能打得过这玩意儿?
他心里默默掂量一番,觉得自己的武艺实在没到这个水平。
还是让徐三知拿重弓来再说吧。
他悄悄的后退,想顺着原路回去。
却不料那白额虎不知道闻见了什么味道,鼻翼翕张几下,顿时连肉也不吃了,转头猛地向傅期扑来!
傅期暗骂一声,抬手便抽出了徐三知的重剑。
这重剑比一般的剑宽了三倍,傅期使的一般般,但此刻挡虎爪倒是格外有用。
白额虎一爪抓下来,傅期撑住了一下,侧身稍稍卸力,用重剑锋刃在虎爪里狠狠一划!
白额虎发出一声哀嚎,抖着爪子退开。
傅期企图趁此机会拉开距离,却不料刚一动作,白额虎便骤然发狂,不顾疼痛也要扑倒傅期。
纵然傅期竭力躲闪,到底反应迅捷不过野兽。
虎爪再次落下,傅期躲闪不及,只觉得拿着重剑的手一痛,重剑顿时脱手。
低头一看,他右手手臂上已然多了三条深可见骨的伤。
傅期痛的咧嘴。
完了。
看来,他要落得跟之前看到的宫人一般下场了。
傅期扶住因疼痛不断颤抖的右手,踉跄着后退。
白额虎意识到面前的人已经失去了攻击性,张开布满尖锐獠牙的虎嘴,发出一声震天的虎啸。
吼!
傅期正对着虎嘴,只觉得一阵恶臭的腥风拂面。
老虎么,自然不会洁齿,
邱醉想必是洁齿的。
傅期跑神的想着。
如果人一定要死,让他傅期选这辈子的死法,他绝对不选死在恶臭的白额虎嘴里。
他要死在邱醉身边,死在邱醉的白衫里,死在邱醉的白发里。哪怕尸体僵了,也要死死的拽一束邱醉的白发,逼的所有人都没办法,只好将他的尸体同手中邱醉的白发一同下葬。
可这些不会实现了。
因为他面前现在有一只想把他开膛破肚的白额虎,而他手里没有剑。
他傅期,今日就要死了。
恐怕死状之惨,会吓坏邱醉。
白额虎步步紧逼,虎啸一声赛过一声,震的人肝胆欲裂。
吼!
吼!
吼!!!
傅期再也受不了这可怕的声音,他对着白额虎,蓦然爆发出一声怒吼,企图抵抗这濒死的恐惧。
“邱——醉!”
从傅期口中传出的,是邱醉的名字。
电光火石之间,傅期听见了邱醉的嘶吼:
“傅期!躲开!”
一声巨响,白光在傅期眼前炸开。
傅期下意识的蹲下抱头。
耳朵嗡鸣不止,傅期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就见面前的白额虎脊背上伤了一个大洞,皮肉边缘还带着火焰燎烧的痕迹。
白额虎动也动不了,在地上发出呜咽的哀嚎。
邱醉毫无形象的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傅期。
被他抱在怀里的傅期有些懵:
“这是什么东西?你怎么在这儿?徐三知呢?”
邱醉噎了一下。
他松开傅期:
“是黑丸。我练丹时发现的……”
邱醉视线下落,发现了傅期的伤口,顿时又紧张起来:
“你受伤了?”
傅期点点头:
“是,伤的不轻,得找医师。”
他说话,忽然神色有些飘忽的伸手。
左手在半空中停顿片刻,移向了邱醉的发髻。
那雪白的发髻因为方才的跑动散乱,溢出银白的发丝。
傅期的手指绕了一簇在手指上,细细捻弄。
邱醉看着他着魔一样的动作,眸色渐深。
“终明,你在做什么?”
傅期如梦初醒,停止了动作,松开,视线转向别处。
但不过片刻,他便又抬头,看向邱醉。神色无比认真。
傅期:“子水,我得要你一束头发。”
他得揣起来,放在心口。
如果哪天他真死了,有邱醉的头发在,他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