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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走马兰台类转蓬(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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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平没有最终没有赶到金陵。
在路上他接到了父亲的飞鸽传书,绑在鸽子脚上的信条短小,卫晏写得言简意赅——
吾儿卫平:
失城已回,弟死,速归。
当这行字映入眼帘时,卫平甚至没反应过来,他眨巴了一下眼睛,从头到尾再读了一遍,巨大的震惊席卷了他,接着是止不住颤抖的手……
他不过是离开了一段时间,为什么弟弟就没了?他想起走之前准备留给弟弟的红薯,是不是当晚就出事了?为什么当时没去找一下弟弟……
连日不停的长途跋涉,他大腿内侧早已磨破,不断的颠簸让他脑子处于混沌状态,现在得知这个消息,生理加心理的双重不适,竟让他想着想着吐出血来。
随手擦了一下嘴角,勒住缰绳掉转马头便又准备走回来时路。可是即使每到驿站便会换一匹马,身下的马也早已疲倦不堪,没力气地向前跑了几步前腿便跪下来不再走了。
卫平被摔在地上,他此刻恨自己只是一具肉体凡胎,若真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他是不是就能立马赶到弟弟身边。
此刻卫安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像跑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浮现,小孩子最粘哥哥,要抱着他的大腿不让他走,要跟着哥哥学枪法,要跟哥哥上战场……是怎么死的,痛苦吗,他还那么小,哥哥不在身边,会觉得孤单吗……
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不走!
他用力拍着地,但依旧动摇不了已精疲力尽的坐骑。
你站起来啊……
手上已变得血肉模糊,卫平当了快二十年的哥哥,头一次意识到自己还没当够。
春城终于下了一场雨。
不像金陵,春城天气干燥,难得下一场雨。都说春雨贵如油,便是如此。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农活就多了起来,但褚渺做得很开心,即使很累,但每一次与土地的接触都让他感觉到一种厚重的幸福,他曾以为这样诗酒田园的日子他可以过一辈子。
直到京城来了一封信。
彼时他正跟着外祖父在屋外劈柴,家里生火做饭烧水,柴火用得快,小时候外祖父劈柴,他就把柴堆在屋檐下,矮矮的他堆不了多高,便一直横着摆一长条,不知情的外祖母一出门就踩到崴了脚。
如今他可以把柴码得高高的,还能承担砍柴的工作,真是长大了呢。
信是他多年不见的父亲送来的,一别十几年,褚国定已是当朝丞相,不知怎的想起了他在春城还有个孩子,信中说已派人来接他回京。宗言想起这个辜负过自己女儿的人便失了理智,一怒之下竟把信撕个粉碎。褚渺赶紧给他顺着气,盯着满地碎纸若有所思。
“你这父亲绝非什么善类。”嘉邶看着四分五裂的信,皱着眉头,“用语看似恳切,实际上处处透露着威压,如今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丞相下令,恐怕你不去也得去了。”
褚渺安抚好外祖父,把地上的碎纸收拾起来便来到了公廨,师父所说也正是褚渺心中所想。
宗青槐把那信纸揉在一起,扔进了火盆中,嫌恶地说:“我们都来到春城了他还要像个牛皮糖似的巴着我们,真恶心。”
褚渺说:“总之肯定不会是什么良心发现怀念父子情谊,只怕这金陵就是龙潭虎穴在等着我呢。”
“怕什么,他想拿你当棋子,可知执棋人未必是他呢。”嘉邶不屑一笑,“对弈之术,我还从未输过谁。金陵,我陪你一起去。”
他当年离开金陵时算得上惨烈,曾发过誓此生不再踏足,到了春城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如今为了自己尚未及冠的徒弟,难道要破例了吗?
虽然师父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但褚渺能感觉到他对过去的厌恶,若是因为自己再打扰了师父好不容易得来的清静,实在是一种罪过。
“师父,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不想你为难,你就留在这吧,我那便宜爹既然想拿我当棋子,我便暂时不会有性命之虞,我虽不是智绝天下,好歹是你的徒弟,人家都叫我春城小诸葛,岂会那么容易就遂他的愿?”
嘉邶看着故意调笑的徒弟,无可奈何:“那你千万小心,有何事就传书给我。”
听着师父的话,褚渺有些舍不得。这里的天很蓝,特别是冬天,满地银装素裹时显得任何色彩都更纯粹些,平时习以为常的物什现在看起来分外独特,去金陵的决定无法更改,不管是他还是他的亲人,都必须接受。十六岁的褚渺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力的可怕,从前师父教他,物物而不物于物,现在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他安抚好了外祖父外祖母,收拾了几件衣服,去了一趟祈福的老庙,庙内的树上挂满了红丝带,上面写了很多不同的诚挚心愿,还记得上一次来此处是为了给定远军祈福。这次他没有看见住持,便自己去了大殿,这个庙很小,只供奉了一尊西王母,不知是春城历史上哪个发过迹的人给她塑了金身,即使住持精心呵护,可斗转星移,金箔已慢慢剥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内胆。褚渺虔诚地朝她拜了拜,只愿家人身体康健,这样即使他远在千里之外也可安心。
最后褚渺在院子里砍了一天的柴,柴堆得比他人都高了,他仍然担忧柴烧完的那一天。青涩的少年为了方便干活穿着粗布麻衣,脑袋上冒着汗,身量单薄却一遍一遍挥着斧头机械动作,直到又一次身体后仰斧头劈落时,他等到了接他去金陵的马车。
少年不好意思地擦擦汗,对领头的说到:“不好意思,麻烦稍等,我还有一些柴没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