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阈》北武

1、引子

　　“走不走？”
　　“等等嘛淼淼，你来看看这个，真的太精致了。”
　　林淼摇了摇头半抱着手在门口，他不想倚靠后面脏兮兮的门框，也不想踏进这个门店一步。
　　这次放学是小姨来接他，小姨十分喜欢古玩，带他回家的途中坚持着要来这里逛一圈才肯罢休。
　　这是一条古玩街。
　　从林淼的角度望去，这条街很窄，太阳仅斜下来一点，一旁的建筑就已经把这条小巷子给挡的严严实实。
　　小巷子里似乎没有什么人气，只有三三两两路过的人迈着紧张的步伐，西沉阳光投射下来的影，给这条街添了几分影影幢幢。
　　小姨进的这家古玩店是这条街古玩店里看起来最老旧的一家，没有之一。
　　这也是林淼不想踏进去的原因。
　　他抬眼瞥了房间里的屋顶，木檩上绘着已经陈旧的看不到本来面目的彩绘，上面还覆着一层厚厚的土，已经不知有多久没有打扫了，边角还留着燕雀和马蜂的打的洞。
　　他感觉屋里空气里估计都充满了灰尘。
　　里面没开灯，他甚至连吊灯都没看到，只有丝丝缕缕的斜阳散散落落地泄在屋中，阳光下滚动着似有似无的灰尘。
　　跟小姨在聊天的是一个明显上了年纪的大爷。
　　一个老旧的，扇叶已经变成黑色的电风扇吹着大爷一指长的白胡须，他一只手拿着一个锈了半边的铝制水缸，另一只手在摩挲着一串珠子，身型嶙峋，面容清癯，长长的胡须在电风扇的吹动下飘着，竟让林淼对他生出了一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林淼看到的不是卖家推销，而是小姨的嘴巴全程在张了又合，相比之下，老人只是时不时地点点头，并无过多言语。
　　老人全程没有说几句话，小姨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拿着一个小玩意儿。
　　林淼很好奇这么一个小物件而多少钱，但他没有问，即使再便宜的货也是他不能想象的数字，以小姨的经济实力，买个小古董估计跟下班路经路边摊顺手买件衣服别无二致。
　　今天她买的古董跟之前在她家看到的也没什么两样。
　　看起来还是蛮普通的。
　　小姨把这东西递给了林淼，摸了摸他的头。
　　“先拿着，我去开车。”
　　“哦。”
　　林淼把东西凑近了看才发现这小玩意儿居然还挺有意思。
　　这大抵是熏炉一样的东西，锥形的孔洞里可以放置香薰，古人爱熏香，所以这种熏炉应该说不算稀奇。
　　有些新奇的是它的底座。
　　小熏炉的材质看着很普通，也比较粗糙，但是它的底座却大相径庭。
　　它的底座是一条龙，但是也不能说是一条龙。
　　模糊来说，可以将它简单归纳为“龙身人首”的形象。
　　只见一条龙将身体盘踞，脖颈向上探出，向上探出的脖颈接的是一张人的脸，龙首一般是侧面比较立体的形象，而人面侧脸比较扁平，所以一张脸接在这条龙的身上就不免有了几分怪异。
　　这个“人脸”嘴巴张的很大，嘴巴长开的幅度甚至已经超过了普通人嘴巴能张开的大小，它向外吐出一团火，这团火就是上面的熏炉。
　　细看之下熏炉有很多像花瓣像火焰的小触角，林淼猜测这个熏炉或许还有几分佛教的特征。
　　林淼从小就喜欢看各种神话，各种鬼怪志异他应该可以说是如数家珍，中国古代有很多人首蛇身，人首豹身，人首狐身等各种形象的妖怪，但是要说人首龙身的形象，还真是少得可怜。
　　中国古代龙象征的是天，只有皇帝才可以说是天子，但是即使是天子也大抵不会将自己的脸“安装”在一条龙的身上，因为这是一种僭越，古代十分讲究三纲五常，左昭右穆之类的礼仪规范，就连皇帝也不例外，所以这个器具的使用者就很耐人寻味。
　　如果单说人首龙身的形象，林淼记得小时候看过的山海经里面好像有过相关描述，但是这熏炉上面有佛教花瓣的元素，佛教传入中国已经是魏晋南北朝时期，所以这样一个物件，看似很普通，却显得十分怪诞。
　　就像一个究极缝合怪，把不同时代不同元素缝在了一起，让林淼心里产生了几分不适。
　　林淼回过神时是面前的车“滴滴”了好几声之后。
　　车窗摇下，小姨已经戴上了墨镜，脸上是一副有些戏谑的神情，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
　　“怎么盯得那么出神，被我的眼光惊到啦？”
　　“才没有。”
　　林淼看到小姨这副贱兮兮的样子添了几分愠怒。
　　他拉开车门，坐在了后座。
　　“小淼觉得手里的东西值多少？”
　　林淼看着手里的熏炉，从上而下的角度这张人脸正巧对着自己，说不上精致，却也让他觉得惟妙惟肖，似乎这张脸慢慢地就要伸到自己脸前。
　　“四万？”
　　“少多了。”
　　“四十？”
　　“还是少。”
　　“四百？”
　　“翻倍。”
　　林淼简直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他瞬间觉得手里这还不及巴掌大的东西重若万钧，赶忙正了正炉盏，将它放在手里端端正正托好了。
　　“怎么…”
　　“怎么这么贵是吧？”
　　小姨是家里的幺子，年纪比林淼大不了几岁，从后视镜看去，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岁月的痕迹，即使画着淡淡的妆，戴着遮着眼睛的墨镜也美的惊人。
　　林淼大抵是遗传了母亲家族的基因，长得不说能有那么的惊为天人，却也是能让人见了念念不忘的程度。
　　她朱唇轻启，轻轻地吐出一句话：“你知道这东西的学名嘛？”
　　“这不是一般古人用的熏炉吗？就是样式新奇了点。”
　　“这可不是。”小姨故作玄虚，声音都慢了几拍：“它的学名叫博山炉，也就是古代求仙问道的媒介。”
　　林淼有些印象，他在书上看到过。
　　曾经周天子周穆王通过博山炉寻得了去往西王母之地的路径，虽然他不记得怎么去的，大概也是像古人一样闻香而去。
　　“那不是古代有很多吗，毕竟求仙问道的有那么多，这玩意儿应该也没那么贵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一般这种物件都是锻造一次便可能会花费一个工匠一生的心血，且只可一次使用，不像这盏…”
　　小姨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林淼也没有再问，想想都让人啼笑皆非，他们能在这儿讨论这些虚无缥缈的事，还说的这么真实，林淼大抵是不信这些东西的。
　　不过他记得书上确实有说“相约三年，穆王未还，瑶池灭，寒林生。”这难道是跟这盏炉子有关？
　　“周末在我家玩两天，OK吗？”
　　林淼思绪又一次被打断了。
　　“啊？屈尊吧。”
　　小姨听到这几个字愣了几秒，紧接着她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被吹起了几丝波澜，“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小屁孩儿，都谁教你的？”
　　“你这叫，你这叫...”
　　小姨词穷的时候后座的林淼又慢悠悠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赏脸。”
　　女人把墨镜半褪了下来，露出一双极美的眼睛，侧抵着头看着林淼。
　　林淼最受不了女人盯着，全身冒出一身冷汗。
　　“错了，错了好吧！”
　　两人说说笑笑间车子已经穿过了繁华的街区、大片的林荫和村落，抵达了一片别墅区。
　　这里的别墅都是独栋的，每一栋都距离很远，每一栋都有一大片自家的花园和水池。
　　建筑风格不是前几年流行的西方巴洛克洛可可等风格，也不是近几年流行的新中式风，而是世界各著名建筑师在这里做的很有个人风格的建筑。
　　林淼很喜欢这里，周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不远处就是萧山，一条小溪沿山蜿蜒而下汇入水池里面，形态各异的建筑有的端庄典雅，有的时尚前卫，赋予了这片土地一份自由的氛围。
　　他们下车走了不久就到了小姨家前，这是一栋立面有哥特古堡风味的别墅，尖尖的塔楼直冲天际，双圆心的尖券和镂空的飞扶壁构件将整个别墅变得更加高耸而轻盈。
　　林淼之前不理解为什么小姨家要设计成这种风格，小姨很喜欢中国的古董，家却是西方中世纪寨堡的风格。
　　后来他才慢慢得知，原来是小姨的爱人喜欢这种风格。
　　小姨名字叫陆心。
　　她的爱人跟她在大学时期一起创业，从无到有一点一点挣出了现在的千万家产。
　　林淼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小姨家了，一是学业繁忙，二则是...
　　林淼实在有点害怕小姨的爱人——就是此时此刻出现在林淼面前的女人。
　　女人点着一支香烟，背对着他们透过落地窗向外看着远方，在林淼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背影。
　　她的身型很高，一头长发披肩，室内淡黄色的灯光打在她的身上也抹不去那份冷峻感，仿佛一块和这里完美融合的大理石雕像，高贵典雅的有些不近人情。
　　此时天已经黑了，她在盯着不知名的远方。
　　“回来了？”
　　“嗯，小淼在这里呆两天。”
　　女人身体瞬间有些僵硬，似乎很意外，她转过身走了过来，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
　　“姐姐好。”
　　林淼声音有点弱，其实他现在也不知道应该叫女人什么称呼，用万能通用的“姐姐”来称呼。
　　女人只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勉强到不能再勉强的笑容，其实林淼更想她不笑，笑起来他更是有些胆怵。
　　女人长相其实不凶，不仅不凶，相反笑起来时候还会露出两个小酒窝。
　　但是她的眼神很锋利，一双微微吊起的丹凤眼看人时不怒自威，仿佛像一把刀子能直接戳进林淼的心里，能直接将他的心思翻出来。
　　“这两天...”
　　女人有些迟疑地看向小姨。
　　小姨露出了微笑：“没事的，反正又不耽误。”
　　“好吧。”
　　女人看着小姨的时候面色明显缓和了不少，眉眼间有了几分温柔。
　　林淼感觉她们有事要商量而且他实在不想在这种尴尬的语境里多呆，就自告奋勇去客房里休息。
　　关上门的瞬间林淼终于松了一口气。
　　房间打扫的很干净，墙上挂了一些古典名贵的画，家具统一采用的老式花木植物纹样的风格，淡淡的浅绿色让林淼感觉很亲切。
　　他扑在了软软的床上，被褥上都是晒过的阳光的味道。
　　可是这个家里一个保姆也没有，是谁晒的呢？
　　想着想着他居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里他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说不上来好闻还是不好闻，这种味道很难让人来形容。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林淼感觉这种味道很像...
　　很像刚下过雪的味道，有种清冷的，甚至还带着几分凌冽，他觉得比起味道，更像一种实际的感受。
　　慢慢的他发现确实很冷，味道难道还能让人让人产生很冷的错觉吗？
　　是不是空调开太低了，林淼迷迷糊糊地想着。
　　他扯了扯旁边的被褥。
　　摸了半天，没有，又伸右手摸去，发现居然使不上力。
　　他醒了。
　　天色还很黑，月色洒下来，他才发现他刚才在扯的是什么。
　　是一个人的衣服，因为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手里攥着的扣子和衣服上残留的温度。
　　林淼瞬间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