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狄]不窥天光廿三年》暮森豆

2、第二章

　　血灵姐妹有动有静，可我是不是从来都没说过“温柔”？

　　对呀。

　　*

　　我噼里啪啦拍他的脸，想让他清醒过来。可他就是不醒。
　　我探了探他的脉搏，尚且有的救，却只能给他嘴里塞进去一颗草草翻出来的陈旧解药，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药力。
　　又过了一会儿，我等的实在是心焦，远处山林隐隐有火把出现。我只能拿出水囊泼了他一脸水。

　　他终于睁开眼睛，见到我又是一脸震惊。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大队人马从石洞外经过，碎石子和土灰敕落落往下掉，我怕灰头土脸还迷了眼，下意识就蹲下来躲在他身后让他当冤大头。
　　人走后我慢慢睁开眼，然而脖颈处果然一道寒凉。

　　我看着他放在我喉咙处的刀刃，笑道：“对待救命之人都能如此无情，不愧是刚刚连老主人都可以背叛的闪灵。”

　　“你是谁？”
　　他不答话，只是问。嘴角的鲜血和虚弱的声音暴露出他此时的弱势，尽管如此，他还是不肯低头。

　　“救你一命的人，当然是救命的恩公啊。”
　　我笑了笑，指尖按上他的竹筒刀柄。
　　“虺文忠，说了那么多仁义道德，怎么现在对待救命恩人却是这么一副德行？”

　　他闻言一愣，随即收回了长刀。

　　“怎么，不怕我心怀歹意了？”

　　“你若是想杀我，早就动手了，何必等我醒来。更何况我现在几无反手之力。”

　　“话倒也不是这么说。”
　　说着，我把空空如也的水囊挖个坑埋了起来。
　　“不过这都不重要，估计你也看出来了，我是来救你的，这大杨山步步杀机，你若还能走，不如早走的好。”

　　他在我身后咳了咳，脸上青黑未退，但已比一开始一身的将死之气好得多了。可见这丸药虽然放得太久，但也还有药力。
　　“文忠谢过——”他忽地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我，“——还不知阁下是？”

　　我已埋好了水囊，闻言回身看他，他以退为进，可问的不还是最开始那个问题？
　　我大笑一声，嘲讽道：“你难道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是，我猜到了。你是今夜欲除我的血灵之一。”
　　可虺文忠摇摇头，举目看向漆黑的夜色。
　　“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现在又要来救我？”

　　我没有回答，也许是这答案说起来实在难以启齿。我起身看了看石洞外渐渐远去的火把，现在就是离开的好时候，也该送他走了。
　　于是我一把拉过他的手臂，带着他出石洞一路向某处可靠蛇穴走去。

　　一路上他都再没有问我什么，只是默默跟随。丸药虽能缓解一时毒性，可说到底却还是不能除根。我走时匆忙，未曾寻得真正的解药，所以跟在我身后的虺文忠也是时不时的停下来忍住几声咳嗽，握拳捂住痛如刀割的胸腹。
　　至于我？当然是装作没看着了。

　　“凉亭动手前，你和肖清芳说的那些话倒是有意思。”
　　在走下一段崎岖山路时，我突然开口。

　　他在我身后跟着我跳下小陡坡，可腑中气息震荡，他倏地吐出一口鲜血，我下意识躲开，又猛地想起他还在生死边缘徘徊，便又拉了他一把。
　　虺文忠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看着我拉着他的手臂，眉头淡淡皱起。
　　“哪句？”

　　我愣了一下，缓缓道：“若说是每次的每一句呢？”

　　“肺腑之言罢了，劳得阁下还挂在心上，实在惭愧。”他不欲多言，起身便走。
　　我这才想起他也是久居大杨山中，对此地了解之深也并不比我少。

　　“蛇灵中不乏与你所思所想相同的弟兄，可却不是人人都能和你一样有说出来的机会的。”
　　我在他身侧不紧不慢的跟着他，几次在他踉跄时伸手搀扶。
　　“只是可惜，就连蛇灵元老，蛇首之魁把这话说出来都这个下场了，那从此以后还有谁敢再说呢？”

　　是了，这话从此以后未必有人再敢说了。闪灵一死，便是其他人的半分希望也没有了。
　　所以，这就是我救他的理由吗？

　　只听他又道：“这便是你救我的缘由？”

　　“也许吧。”我想了想，又摇摇头。
　　“可我也不是全然好心，好心这种东西对咱们这些杀手来说太奢侈，说实话，你那一刀刺中我妹妹的时候，我心里也是后悔对你手下留情的。”

　　“怪道如此，划伤我手臂那一刀本该落在我脖颈上。”他又咳了咳，抬眼看向我时，眼中终于多了几丝柔和。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不知另一位血灵伤势如何。”

　　“劳您挂心，还死不了。”我白了他一眼。“还留在总坛收尾呢，”

　　说起小凤，我心里难免忧愁。
　　临走前我嘱托她若事情败露，就将我的“谋划”与老主人详细分说。我知道她绝不会背叛我，可我希望她会这么做。只因袁天罡多疑，若是责怪连累了小凤，那该如何？
　　脱离蛇灵是我之所愿，可若是虺文忠的叛逃不能给其他想要离开蛇灵的人杀出一条生路，那我今日所作所为，到底又有何价值呢？

　　想到这儿，我又想起苏显儿来了。
　　青阳客栈中李元芳所言我多多少少有些心动，可投奔朝廷也并非上上之选。若有的选择，我宁愿自此归隐山林。我和小凤这辈子杀的人已经太多，而为朝廷杀和为蛇灵杀，这二者于我眼中并无任何差别。
　　更何况，昔日苏显儿口口声声说与我是至交好友，指天誓地与我同患难不离弃。可自那日她选择叛逃，又何曾想过我会如何？
　　肖清芳把我带走日夜审讯，我死也不愿说出显儿一处私秘，可她呢？她投奔朝廷以后，也会如此吗？
　　肖清芳让我潜伏在显儿身边，我因这种行径是背叛而不齿。那显儿呢？她会觉得是她先背叛了我吗？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给自己和小凤选一条活路，而这活路绝不该和蛇灵和朝廷，有任何瓜葛。

　　肩膀上突然被人拍了拍，我从琐事中回过神来。
　　我回头看向虺文忠，他神色冷然，如墨夜色中他的五官模糊不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见远处若隐若现的蛇穴，此时竟亮着火光。

　　“这是……怎么了？”我大吃一惊。“就算是要抓你也没必要这么明显。”

　　他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难道是蛇灵发现了你也离开了总坛？”

　　“你是说，他们是来找我的？”
　　我吸了一口凉气，又很快冷静下来。
　　“不可能，今夜我本也要领命离开总坛的，我和你一路上又无人发现，肖清芳怎么会知道我做了什么？”

　　“可，另一个血灵还在总坛。”虺文忠意有所指。

　　我挑眉看他。
　　“你觉得我妹妹会出卖我？”

　　“在下不敢胡言。”虺文忠垂眸道，“只是好奇，阁下临时起意救我一命，所求到底为何？若只是阁下一人觉得我该活，而另一位觉得我该死呢？”

　　真是条……狐狸。
　　我哑然失笑，勾起嘴角，第一次仔细打量起这位传说中的蛇灵第一高手。虺文忠长得眉眼端正、做事心思缜密，倒真是有几分李唐后人、王子王孙的意思了。
　　只是太可惜，是个全家抄斩，自己也被流放岭南的贵胄。呵。

　　“闪灵和血灵从未见过面，也不知是怎么分出的伯仲。”
　　我突然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来。

　　迎着他片刻疑惑的目光，我淡淡道。
　　“不要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不甘沉沦泥潭，只要人活着，就总会生出自由之心。即使不做、做不了，也会知道何为世间道义。”

　　他不说话了。
　　而我突然抽出匕首，抵在他胸口，虺文忠不言更不躲闪，直直迎上我的视线。

　　“所以啊，”我说，“既然知道血灵对你有救命之恩，那就把我们当救命恩公看。下次若是再胡乱说我妹妹，那我就真的顺了你的意，砍下你的脑袋，回去见老主人。”
　　说着，我靠近虺文忠，在他耳边又补了一句。
　　“就算从前打不过你，可现在你中了毒还没解药，难道你真的还觉得我打不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