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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山高水远情难寄 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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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茫茫。惟弄影居的院中,数盏灯笼高挂,亮如白昼。
仆人们有条不紊地撤下一桌残羹剩饭,换上了热腾腾的茶水点心。
晓年将椅子拉近季染云的身边,讨好地捧着一杯茶,双眼亮闪闪望着他。
“爹爹,那个魔头和你斗了三天三夜,负伤逃跑了之后呢?”
季染云拳头一挥,正气凛然道:“爹爹就带领着一干江湖正义之士紧追其后,这魔头为练邪功残害了多少无辜幼童,绝不能轻易放过。”说完又接过晓年手中的茶润了润喉咙。
“追着了吗?”晓年从旁小小声问道,好似被那满脸的气势给震慑住了一般。
晓年的表情让季染云首次体验到了身为人父的极大成就感
想想这世上哪个当爹的不希望被自己的女儿视作大英雄?
哪个当爹的不希望被自己的女儿时刻崇拜着?
季染云挺了挺自己的胸膛,面带得色地回道:“追着了。爹爹我当时一见那魔头,飞身上前,挥剑就使出了轻云剑法第一式——长空落雁,接着旋空而上又来了一招丹凤朝阳,回身又是一个青龙卷尾……如此这般……最后使出了轻云剑法最终式——鹏搏万里,直打得那魔头吐血倒地,毫无招架之力。”
季染越说越兴奋,甚至有些控制不住地手舞足蹈了起来,像是在回忆着当时的招式,身下的椅子承受不住他圆滚滚的身子带来的压力,发出阵阵“咯吱咯吱……”的抗议声。
晓年真担心那椅子不知何时就被坐得散了架,不得不及时泼上一盆冷水。
“爹爹,你们当时人那么多,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季染云急忙分辨道:“乖女儿就这么看不起你爹爹?当时这魔头逃到了自己的老巢,那一众魔子魔孙的可一点不比我们的人少。”
季染云可绝对不允许那刚在女儿心中塑起的光辉形象出现任何瑕疵。
晓年一拍双手,下着结论,说:“于是爹爹就这样一战成名,成了江湖第一侠客。”
她转头看了看季染云那如弥勒一般的身型,又有些难以启齿的吞吐道:“爹爹你到底是怎样使出这些……恩……长空落雁啊,丹凤朝阳啊,这些一听名字就非常飘逸的招式的?”
“乖女儿果然是不相信爹爹,看爹爹使个几招让你见识见识厉害。”季染云决定比划两招,以真才实料来赢得自己女儿的崇拜。他起身走到院中的假山旁折了一段竹枝,摆起了架势。
晓年也蹦跳着跟了过去,很给面子的拍起了掌,鼓励道:“爹爹加油!加油!”
李雁声一直安静的喝着茶,笑看着这对聊得投机的父女,见这两人越聊越无法收势,忙走到晓年身边,有些严厉的阻止道:“晓年,别闹你爹爹。”
“夫人,难得女儿不嫌弃我这老头子,怎好拂了女儿的兴致,再说为夫也好长时间不曾活络活络筋骨了。”
季染云话音一落,竹枝一横便比划了起来,边比划边中气十足地朗声念道:“轻云剑法第一式——长空落雁。”
接着一个回身,竹枝向上一挑。
“第二式——飞燕穿柳。”
“第三式——孤云出岫。”
从那凌厉的眼神上看,还真有几分第一侠客的气场,如果抛开那迟缓得比太极快不了多少的舞剑姿势的话。晓年在一旁看得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她感觉这难度就跟学校的广播体操差不多嘛,晓年一时也来了兴趣,顺手折下一段竹枝,学着季染云的招式跟着比划了起来。
而这边比划的正带劲的季染云,如果知道了晓年将这套威震江湖的轻云剑法当作了广播体操来学,不知会是何感想?
几招下来,季染云两鬓微汗,渐渐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但为了自己女儿心中的光辉形象,仍拼了命地努力支撑着,将这套剑法演示到了最后一招,哪知一个收势不稳,“咚——”一声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老爷!”
李雁声慌得惊叫出声,疾趋上前扶住季染云的手臂,眉头紧蹙地担心道:“老爷,何必逞强?”
季染云撑起身子,坐在地上苦笑道:“看来真是不服老不行了,本想好好表现一番,这下倒叫女儿看笑话了……”
季染云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意让晓年心里一阵难受,她挥动了两下手中的竹枝,假装不知地问道:“我知道了,爹爹最后这招是不是叫做力压千军?”说着一个旋身也往季染云身边的地上摔去。
“咚——”又是一声,季染云和李雁声怔愕当场。
“呜……痛……”这下差点摔得晓年的骨头全错了位,后悔刚才真该计算好角度再摔的。
季染云忙把晓年扶进怀里查看着:“摔着了吗?你这孩子淘气也该有个度,别胡乱伤了自己。”
晓年趴在季染云软绵绵的肚子上,抬起头红着眼眶,可怜兮兮的地望着他。
“爹爹,你这招看上去很有气势,却不是我等凡人能轻易习得的,若没你这身型,常人是很难达到这样地动山摇的境界啊。”
那煞有其事地语气弄得季染云和李雁声二人哭笑不得。
“鬼丫头!”季染云轻点着晓年的鼻尖,笑骂道。
晓年皱了皱小鼻子,笑得狡黠。
这件饭后的小插曲就在两父女的笑闹声中揭了过去。
次日一早,晓年四肢摊平地躺在她卧室的大床榻上睡得正香,阿绯站在床边摇了下头,开始了每日一早必会上演的戏码。
“小姐,起床了……”
“哎……再让我睡半小时……”晓年迷迷糊糊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被子向上一掀,连整个头都蒙住了。
阿绯不知这半小时到底是多久,但她清楚若这会儿让她家小姐赖了过去,不知又会睡到何时了。好在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阿绯早已掌握了让晓年彻底清醒过来的办法。
“小姐,夫人过来了。”阿绯不慌不忙。
果不然,一听到夫人二字,晓年立刻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茫然四顾道:“我娘呢?哪……”
话未问完,门外适时地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接着她娘细柔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阿绯,小姐起了吗?”
晓年忙转头对着门的方向接道:“娘,我起了。”说着就穿着单薄里衣下了床去给李雁声开门。
阿绯拿着衣裙追在她的后面,轻唤道:“小姐,先披件衣服。”
李雁声进入房中,见晓年那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摸样,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问道:“刚起吗?”
“恩……”晓年有些不好意思地做低头乖巧状。她深知自己这个娘是处处都要端着规矩的人,自己在她面前可不敢随意放肆。
李雁声接过阿绯手中的衣裙,吩咐她先下去端些早点过来.接着便拉起晓年的手臂,帮她穿起了衣。
“天气凉了,下次别再没穿好衣服就慌慌忙忙地跑来开门,多等那么一刻,娘还能怪你不成?”
李雁声一边嗔怪着一边弯下腰整理起晓年的裙角,好象晓年还是个什么都需要被cao心的孩子一般。
“娘……我自己来。”晓年将李雁声扶起,又说道:“娘不用每日早上都过来,晓年以后会准时起床的。”
随着身体的动作,一抹莹润玉色在晓年的脖颈下方若隐若现。
李雁声瞳孔一缩,好似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连声音都开始有些不稳:“晓年,你告诉娘亲苏未寒究竟对你做过什么?这十年时间你与苏未寒是如何相处的?”
这个问题一直憋在李雁声的心里,不敢问,不能问,若开了口,晓年若追溯起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又该如何答?终究是自己心中有愧。
而眼下她不得不艰难地正视起这个逃避已久的问题。苏未寒将晓年带上青梅峰,让自己尝尽这骨肉分离之痛,家不成家之苦,本就只是为了报复,如今怎会又这样轻易地放了晓年回家呢?李雁声不相信请动一个上官伯玉就能说动苏未寒,也不相信这十年时间就能磨淡了苏未寒对自己的恨意。
“没……”晓年试图将问题含糊带过,这暂时的师徒关系没有公之于众的必要。
然而此时的李雁声怎容得晓年的敷衍,她用力的按住晓年的肩,另一只手伸到晓年的衣襟处,拿出那块芙蓉花玉,激动地说到:“别骗娘亲,如果什么都不曾发生,苏未寒又怎会将他姐姐的遗物交给你呢?”对了,他一定是为了提醒自己,他的报复还没有结束。
李雁声脸色煞白,不敢去想这苏未寒若要继续把晓年当做报复自己的工具,会做些什么,或是已经做过了什么?
李雁声口口声声地暗指着苏未寒对晓年做过了一些龌龊的苟且之事。晓年无法忍受别人将师父揣度地如此难堪,就算是母亲也不行。
她极力地解释道:“他对我很好很好,他给我做饭,教我医术,还会给我买喜欢的东西,是他将晓年养大。他医术超群,心怀苍生,他是天下人人敬仰的神医,像那样的人又怎会发生娘所怀疑的那些事情?”
“晓年。可是对苏未寒动了心?”李雁声单刀直入,直指要害。
晓年在她的逼视下,只能低头无言。
此刻的沉默无疑是最直接的肯定。瞬间,李雁声的脸上交织变换过各种情绪,却最终都溶进了那双凄楚的眸里。
“晓年,听娘亲一句,收起自己心,苏未寒有可能喜欢上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却惟独不会喜欢你。”
“为什么?”晓年疑惑,十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
李雁声伸手将晓年搂进怀里,温柔地抚摸着晓年披散的头发,说道:“听娘的话,晓年是娘的宝贝,娘怎舍得……怎舍得我的宝贝受苦呢?”仿佛昨天她还是抱着自己小腿哭闹的小娃娃,转眼便已婷婷地立在眼前,会自己梳头,会自己穿衣,会照顾他人,还会为某个男子心动。
然而情之一字最是煎熬,她却不会懂得,自己也一定不会让她有机会去懂得那情爱残忍的一面,李雁声在心中暗暗发誓。
“娘一定会找一个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来做晓年的新郎……”
晓年安静地任李雁声搂着,脑中闪过很多与师父临别前的画面,她许下的归期,她信誓旦旦的诺言,她种在他心里的“相思”,他的冷清孤寂,他的静默等候,还有他的临别礼物,都好似一场遥不可及的梦境。
在不久后的将来,晓年终于明白,梦醒之时自己将面临的是怎样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