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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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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时,神魂被打入无尽之渊。那时玄珩已经为他的小徒弟林阮从幽云山取回了药。
他浑身是伤,却还是在第一时间去了林阮的住处。
独自将门关上,把药混入他的血中喂给林阮。
林阮昏迷吃不进,他便把药含入口中一口一口的哺给她。
我一缕残魂飘在空中,将他的一举一动看的清楚。
看着他们相叠的身影,我的心像是被刀绞般的疼。
他总与我说:「我与阮儿,只是师徒。」
我想信他的。
林阮这次受伤,是因为我与她同入秘境中试炼,她没扛住心魔质问,损了心脉。
我拼尽全力护住她一丝生机,将她背回,玄珩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将她抢入怀中。
我从没见过玄珩发那么大的火,他沉着脸质问我:「她受如此重伤你怎么一点事都没?」
我愣住,被他质问的有些迷茫。
我既要得道,这秘境对我来说不过探囊取物,根本没有去的必要。
我进不过也是因为他让我护林阮周全。
如今,我没受伤,倒成了我的错。
我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垂眸,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
我长嘴,绝不受不白之冤。
「她因心魔反噬才如此,与我无干。」
玄珩皱了下眉,才明白冤枉了我,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莫多想,我只是一时情急。」
我忽然觉得有些累,不想再这样作践自己。
「若无事,我先走了。」我淡淡的说。
只是我刚回头便听见他说:
「你去日省台上待两日吧。」
「不然阮儿醒了,要哭的。」
他的话让我握紧了拳头,只是我总是念着他的救命之恩。
百年前,我化形之初,无尽之渊的魔气几乎要把我吞噬。
玄珩救下我。
我化人之初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他。
仙人垂眸,睫毛如黑羽般细腻,乌发白肤,那双眼,温柔又冰冷。
他轻启朱唇,我的心在那一刻为之颤动。
他问:「你可愿随我一道,摆脱魔障,庇护苍生?」
我诚然是株没什么见识的草,内心的每一个念头都在叫嚣着跟他走。
于是我叩拜:「仙人救我,我自是愿意。」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可我对仙人,一见倾心,从此沧海桑田,修真百年。
只是景逝情移,我看到他那双满是愧疚的眼。
我很难过,我不愿他对我有愧疚。
因为有了愧疚,就没有了爱。
「好。」我不欲与他多说。
只是我走,他却拉住我的手:「你莫要怨我,我……」
我默默抽回手,在衣服上摩挲,不想沾染他的气息。
我摇头:「不怨。」
爱本身就是虚妄不可得,我为何要怨他爱上别人?
我现在只想把他予我的恩情还清,两不相干,再无瓜葛。
他眼里忽然有些不安,着急的向我剖白心迹:「阿凝,我心中有你。」
我抬头看他,他眉目清俊,钟灵毓秀,只是有时候我确实看不透他。
我不愿再多说一句,更不想再理会他的自欺欺人,径直去了日省台。
我站在台中央,遥遥望向他:「下阵吧。」
他蹙眉,却没停下结阵的手法。片刻,法阵成,我被台上的铁链紧紧的拴住。
被囚的日子无事可做,只有灵宠小白来与我说些话。
她与我说些宗内八卦解闷,我无所事事的摆弄绑着手的铁链。
说了一会儿,她话题一转:「玄珩仙尊要上幽云山给林阮找药去了。」
闻此,我晃着铁链的手顿了一下。
幽云山山脉危机四伏,瘴气滔天,妖兽遍布,即使真仙走一遭,也不能全身而退
我没想到,他竟愿意为她做到这般地步。
出发前,他来了一回。
他帮我松了松铁链,又伸手想要拂去我发上的灰尘。
「阿凝,最多五日,我便能回来,届时放你出来。」他说。
我不说话,只歪头避过他的手。
他的手被晾在空中,只得自己收回去。
「等我。」他留下这两个字就匆匆走了。
只是,我到死也没有等到他。
我死在日省台上,尸体被瓜分。
玄珩还不知道我死了,虽然他亲手设下法阵将我困在宗门最深处的日省台上。
十几条铁链把我栓的像条狗。
他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惩罚,大抵是没想到他的同门已经将我掏心挖骨连头发丝都炼成了药材。
那天风极冷,我一身修为被往昔同门废了个干净。
旁边是我的灵宠尸体,她前日趁夜想咬断栓我的锁链让我逃脱。
却被那群人发现,将她砍下四肢和头颅,虐杀在我面前。
她是一只刚开了灵智的小白猫,平时最爱干净漂亮,对自己一身白毛舔来舔去。
可现在她蓝色的眼珠蒙上一层灰,雪白的毛发被染上鲜血和尘土,无论我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我恨极,双眼流下的已经不是水,是血。
下一个就轮到了我,刮肉削骨之痛有谁能忍?
我反正是不太行。
我痛的求饶痛哭,却没人给我个了断,甚至,没有人看我一眼。
在我神魂被捕的那一瞬,我拼尽全力留下一缕残魂执念。
因为我还想看看,玄珩会怎么做。
林阮吃了药却还没醒,他终于想到了我。
因为这药方是我告诉他的。
我是悬山乃至修真界都赫赫有名的医修。
他将我养大,自然信我。
我也没有骗他,只是混的血不该是他的血,而是我的血。
如今林阮不醒,他匆忙来到日省台。可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剩空荡荡的铁链晃动。
他问遍所有人弟子,没有人知道我的下落。
直到有人说:「她逃了。」
玄珩不信,像发了狂一样上天入地的寻我。甚至连林阮的病都暂且先放下了。
他找来我的衣物用心头血布阵,想要寻到我的踪迹。
只是不管他试了多少次,都没有用。
因为这术法只对活物有效,死人,做不得数的。
他一下子变得颓废起来,整天浑浑噩噩的东奔西走,日省台里里外外被他翻了个遍。
他站在我死去的地方喊我的名:「阿凝,阿凝」
我的心揪痛,但却越发清醒。
细想起来,我与玄珩,也是度过了一段好岁月的。
他教我识字读书,练功修法,让我了解天下大道,苍生悲苦。
我主修医道,他为我寻名师奉财宝。
我晋升受劫,他不动声色的为我寻来法器以挡天劫。
我受伤,他心疼蹙眉。
日子久了,修真界谁人不知芙凝仙子与玄珩仙尊的一段暧昧情缘。
我敬他更爱他,甘愿听他号令,成为他手中剑与药。
后来,林阮来了。
林阮娇俏活泼,又爱撒娇。
他如同着了魔,目光长久的停留在林阮的身上。
我竟才知,他喜欢的是那样鲜活的女子。
而我,沉闷、严肃、无趣。
从那天起,我的身份便有些尴尬。
我不是他的徒弟却多年来得他教导。
不曾是他的爱人,却也被他真切的爱护过。
我不是争抢的性子,对他也始终有着深深的眷恋。
但也明白,感情里容不得第三个人。
我想与他了断,他却环着我不肯撒手:「莫要使性子,我和你终究是不同的。」
他在我面前与林阮面前就像是两个人。
我甚至都怀疑过,他是被人夺舍了。
可是谁能夺舍悬山宗的天之骄子,剑法双修第一人呢?
我不聪明,所以甘愿贪恋那一点甜,不曾做出真正的了断。
如今想来,倒是可笑。
他如今这般寻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谁。
毕竟在她来之前,我从未上过日省台。
林阮来的这几年里,上日省台受罚成了我的家常便饭。
小到林阮一句:「芙凝姐姐不是故意伤到我的。」我就要在日省台上待个半日。
但我并不讨厌林阮,因为她的温柔善良是真的。
但她总和玄珩一样矛盾,总是在伤害过我之后委屈巴巴的求原谅。
我受罚时她就来日省台找我说话,谈天谈地,就是绝口不谈她的师尊。
「凝姐姐,西海的冰幻兽真的那么美吗?」
「凝姐姐,等你出来,我们一起去东海捞月下鱼,听说可好吃了!」
「凝姐姐,你真的很好,是我太笨了太坏了。」
我嫌她烦,让她赶紧滚。
她哭红的眼睛望着我 :「凝姐姐,对不起。」
我想,难怪玄珩会喜欢她。
她确实有一点美好。
我也曾经委屈反抗过,可每当那时,玄珩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甚至不惜用武力镇压我。
他是得道真仙,我的修为虽高,但还远比不上他。
我每每结束受罚下日省台,四下无人时,他便来为我上药。
我也并非没脾气,他来我便冷着脸。
有时故意将珍贵药品洒落一地,他耐心的捡起,没有一丝不快。
我气的大骂他:「你们是不是都有病?」
他仿佛没有听见,依旧笑吟吟的:「阿凝,别生气了。」
我随手把药罐砸到他的头上,恨恨的问他:
「折磨我有意思吗?」
他额头被我砸出血,鲜血流到眼睫,像凝着血泪。
他低首抿唇:「阿凝,是我对不住你。」
每当他这样说,我的心就忍不住的难受。
我讨厌欺骗,讨厌偏心,讨厌他明明都知道我的痛苦,却视而不见。
玄珩还在找,但找不到我的,因为我已经死了。
我看着他发狂,心却一点点的冷下来。
他寻我大概是因为林阮时日无多了。
但我现在只是一缕被执念困住的游魂,什么也做不了。
他肉眼可见的憔悴,整日整日的把自己关进屋里,研究可以寻到我踪迹的阵法。
只有我知道,做无用功罢了。
直到那日,他浑浑噩噩的的出门去看林阮,却兜头撞上了修鹤长老的爱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