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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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醒来了，从鸽哨中悠悠醒转，晨光尚未完全刺破薄雾，天是一片微微的灰青。巷口几只鸽子扑着翅飞上屋脊，旋即冲入天幕，半空中留下几声清脆的哨音。
渐渐地，太阳一点点地挑开灰幕，露出金红的边角，将一片云霞染得鲜艳明媚，像被岁月打磨过的绸缎，舒展在秋高气爽的北平上空。
街上早起的人家已经动了起来，清扫门前落叶的，提笼架鸟哼着京戏慢悠悠踱步的，耍把式的，出来晨练的......栗子香和芝麻烧饼的热气混着寒凉的晨风，轻轻地绕过街角，唤醒沉睡的北平。
这是民国二十一年秋天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却因陆府的大少爷要归家而有了几分不同的意味。陆府的大少爷陆鸣世，这几年在德国留学，如今学成归来，府上的人各自忙碌起来，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察觉，手里的动作比平日更勤快了几分。
祖父留下的老姨太太一早便倚着门框，眯着眼向外张望，心急地一叠声问：“少爷怎么还不进门？昨儿说的，今儿就该到啊。”丫鬟扶着她，轻声劝道：“老太太，大少爷坐船回来的，到我们北平还得转火车呢，这会儿怕还没过涿州。您老回屋歇歇，等到了再告诉您。”老姨太太却摆摆手：“等他一面，比等过年都心焦。”“您这几年都盼过来了，还在乎这会儿嘛，您先进来，外头风大，看把您老吹病了，大少爷回来得多心疼啊！“丫鬟边哄边劝，把老太太扶了回去。
陆少爷的祖母去世得早，这老姨太太自己没孩子，把大少爷的父辈一个个都拉扯大了，孙辈们又在她眼睛底下长了起来。大少爷跟她最亲，故而几个月前大少爷写回家信说要回来，她就天天盼着。
大房鸣少爷的母亲大奶奶早已换上了新衣裳。一身淡青色织金的褂子，暗纹在光芒下像水波一样流转。她坐在梳妆台前，手轻轻捏着儿子几年前从德国寄回来的镶蓝宝石的耳坠子戴上，又挑了一只金镶玉的步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叫丫鬟将它插在鬓边。又打开首饰盒，从中取出那串珍珠项链。那是她最喜爱的，是大少爷上大学前特意为她买下的，攒了几年的压岁钱和平日里的例钱都变作这一颗颗圆润透亮的珠子，像揉了北平的晨光。
大奶奶低头端详着，脸上有些掩不住的笑意，嘴里却佯装嗔怪：“这几年也不知长胖了还是瘦了，那洋饭哪有我们北平的好吃的顺口呢，别饿瘦了，可得给他好好补补。学问是长了，回来可得让咱们瞧瞧！”
大老爷喝过了早茶，咂摸着新茶的味道，眯着眼睛在太师椅里躺着，没睡醒似的，有一搭每一搭地应着夫人，唇边却漾着笑意，大老爷向来看中学问，儿子新授的博士，比眼膜前进账的白花花的光洋更让他舒心。收拾停当，他便公干去了，并未一定要留在家里等着儿子。大奶奶知道他事儿忙，早已习惯了。
窗外银杏的叶子被晨风轻轻吹落，几片黄叶飘着，洒在地上，似有意无意地烘托出屋里的喜庆气氛。
院子里的柿子树已经结满了红彤彤的小灯笼，丫鬟千秋雪忙着从库房里搬出干净的毡毯，铺在正房的青砖地上，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少爷回来了！少爷喜欢古诗词，家里的佣人的名字只要是少爷起的，要么是古诗词要么就漾着古意，千秋雪觉得自个儿的名字比陆家世交赵家的丫鬟叫什么桃红，翠宝好听多了。
陆家上下从昨夜起就忙作一团，老姨太太特意让厨房准备了少爷喜欢的蜜饯果子，京八件，葡萄等水果一早便去新买，柿子也是树上现摘的。小姐和几个姨娘也都穿戴得格外齐整。就连二叔家那几个素日里不太露面的丫鬟也换了新衣服，像是过年一般热闹。
千秋雪想着大少爷可是全北平城里出名的才子，不光长得好看，还去了外洋，洋文都说得极溜。她悄悄听过几回老姨太太提起他，总是一脸骄傲：“咱们鸣少爷，那是真正的读书人，原来在北平读书的时候，洋文就说得很好！他那个大学里的西洋老师不是还来过我们家呢吗？谈笑风生的，溜溜儿地说了几个钟头。“
吃过了晌午饭，管家急匆匆地跑进来，拍着手喊：“快！接少爷的车到了！少爷回来了”院子里顿时忙乱起来。老姨太太扶着丫鬟的手站起身，各房的少爷小姐和姨娘们也纷纷走到门口，想抢个好位置迎接少爷。
不一会儿，一辆崭新的汽车停在了陆府门前。车身漆得锃亮，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司机跳下车，麻利地跑到后座拉开车门。
只见一双擦得亮亮的黑皮鞋稳稳地踏在地上，接着是修长笔直的双腿和裁剪得体的藏青色西装裤。驼色的开司米大衣优雅地搭在手臂上（见前不久品牌图）。大少爷从车里缓缓走出，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微微一笑间，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那深邃的眉眼，鼻梁挺拔，轮廓分明的脸庞，皮肤又白，大理石雕塑般的完美。左边脸颊一颗小小的痣平添了一份俏皮。
千秋雪扶着大奶奶走到门口，见少爷玉树临风地站在众人当中，她呆呆地看着少爷，只觉他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人物。秋日的阳光洒在他肩上，给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辉。他微微扬手，整理了一下西装的袖口，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风度。
“奶奶，妈妈，鸣世回来了！”大少爷迈过门槛，声音低沉温润。他看到老姨太太和母亲，立刻快步上前，双手搀扶住她，“您二老身体可好啊？ ”把母亲和老太太都揽在怀里。两位做母亲的都湿了眼睛。
老姨太太慈爱地摸着他的手，又哭又笑地：“好，好！鸣世啊，奶奶盼着你回来，哭得眼睛都要瞎了。”
“大哥！”几房弟弟妹妹也都纷纷上前来见礼。
陆家宅院顿时热闹起来，欢声笑语与银杏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交织在一起，几只鸽子从树上扑棱棱地飞起，在碧蓝的天空中盘旋。
千秋雪此时站在角落里，依旧呆呆地看着那道挺拔的身影，少爷走的时候还是个瘦削俊美的少年，这些年没见，出落得如此挺拔优雅地回来了。少爷环顾四周，颔首微笑，每个人都照顾到了，眼波划过千秋雪的脸庞时，她不觉低下头去，白润的脸颊晕出点点红云，忙走了开去。
待大少爷在中厅的圆桌前坐定了，那边丫鬟端了燕窝粥上来。大奶奶道：“一路上风尘仆仆的，饿了吧，没赶上晌饭，多少垫补一点儿。”又一叠声喊着下人拿刚蒸好的螃蟹去。丫鬟们依次端上小圆木墩放在桌上，将螃蟹从盘子里拿出来放在小园木墩上，用一个小圆木锤轻轻敲开螃蟹的盖子，再用银钎子细细剔出蟹肉，放入盛满姜醋的细瓷碟儿中。大奶奶微笑着说道：“知道你爱吃，正是螃蟹肥的时候，今儿特地让老金去买的。”
鸣少爷抬起头，笑着说道：“您看，您又费心了。”
“那可不，我的儿子我当然疼。”大奶奶慈爱地看着他，“快吃吧，吃吧。”
鸣少爷放下筷子，执意让着母亲：“您二老也一起。”
大奶奶摆摆手，笑道：“我们午饭都吃过了，倒是你，听司机小袁说，你们就在路上买了点儿糖火烧点饥。”
鸣少爷点头，眉目间带着些许怀念：“我那是想着我们老北京这一口儿才让小袁去买的。”
大奶奶颔首，笑容更深：“到底是我们北平的小吃好吃。”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熟悉的家乡味道，屋内弥漫着温暖而惬意的气息。
辰光悄悄地划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