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一只西飞雁

1、1

　　池方琦大三课少，待在学校的时间不多，常常呼朋引伴，天南海北地玩乐。知道孙晋鹤来雁城出差，他作为东道主，说什么也要请他吃餐饭。
　　孙晋鹤是他上半年在云南登雪山时认识的好兄弟，他登山是一时兴起，对雪山缺乏了解也缺乏准备，朋友请的向导也是个半吊子，整整十二个小时，要不是孙晋鹤一路相助，他能不能坚持下来都不一定。
　　最后一段骑骡子下来，池方琦把原定的后续行程全给取消了，一颗红心向孙晋鹤，就跟着他玩，一行人欢声笑语，徒步穿过森林草地、花海湖泊交织的如画美景，度过了虽然疲累却无比愉悦的几天。
　　宋静坐在副驾，隔着玻璃看向从酒店走出来的男人，他很高，穿一件绛紫色的飞行员夹克，肩背宽阔挺拔，迈步的姿态看着不大好接近。
　　“我晋哥还是这么有派头。”池方琦靠过来，语气中满是赞赏，“说起来见他第一面我还挺看不顺眼，觉得这人挺傲，但实际相处，哥可仗义了，爬山后半程那三个多小时，要没他我早崩溃了。”
　　宋静：“叫哥叫得这么顺，他大你几岁啊？”
　　“六七岁。”话音一落，池方琦就笑了，他勾了勾她的脸颊，小声道：“别想，我不叫你姐。”
　　他下车朝着走近的孙晋鹤热情招呼：“哥！”

　　去餐厅的路上，两个男人一直在聊天，话题从共友的近况延展到后来又去了哪些地方，大多是池方琦在讲，他有太多好奇的事和要分享的经历。
　　三人在包厢落座，宋静去了一趟洗手间。
　　门一关上，池方琦就炫耀上了：“怎么样，哥，我女朋友是不是比照片更美？”
　　池方琦对宋静是一见钟情。去年暑假他在他爸公司打杂，遇见来开会的宋静，短短几分钟交集他就茶饭不思了，苦追了大半年，终于在春天得以更进一步。
　　当初孙晋鹤跟他刚互通姓名，池方琦下一句话就说他女朋友的名字里面也有个静，他就是这样的人，熟了之后很愿意让大家知道他有个多美多优秀的女朋友，不管是徒步途中、还是下榻休整的客栈里，时不时会有漂亮女孩对高高帅帅、开朗外向的池方琦抛出橄榄枝，邀请他一块玩游戏，池方琦是爱玩的，碰见显然冲他来的问题，就大大方方地给所有人传阅宋静的照片。朋友圈背景也是宋静的单人照。
　　孙晋鹤看过宋静好几张照片，其实没留下多深的印象。

　　饭吃完，意犹未尽的池方琦提议去临江的清吧坐坐。宋静没意见。她放松地靠坐在沙发里，听着楼下乐队悠扬的歌声回邮件。
　　池方琦和孙晋鹤的对话偶有只言片语传入耳中，池方琦在认真讨教经验，他将来也想自己做品牌，视手中已有一个小有名气的户外运动品牌的孙晋鹤为人生领路人。
　　孙晋鹤说话时措辞简短，音色偏沉，落下的每句话好像都是实的，相较还有几分天马行空的池方琦截然不同，宋静想着想着走了神，连池方琦什么时候出去了都不知道。
　　等察觉到身旁座位已空，宋静撑了下扶手坐正，紧挨护栏的卡座空间不算宽裕，她伸直的脚尖碰到了对面的孙晋鹤。
　　似乎是小腿，宋静没有往下看，视线直接投向了对面，他也正看着她。
　　其实是第一次有眼神的交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宋静不移开目光，孙晋鹤也没有。
　　周遭星星点点的错落灯光，是万物朦胧的遮掩，因此宋静审视的眼神十分直白，而对方眸中的打量意味也不怎么收敛，这样的对视持续了十几秒，或者几十秒，渐渐有了难以言明的变化。至于是从谁开始，从哪一秒开始，就是心照不宣的无头公案了。

　　被一个电话叫走的池方琦再次回来，略带歉意地表示他哥叫他回家一趟。
　　孙晋鹤：“行，走吧。”
　　“哥，你明后两天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再出来玩。”池方琦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大衣，给宋静穿上，“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啊，我打车走。”宋静推他往外走，“又不是一个方向，你别烦。”
　　“好吧。”池方琦在她唇上亲了亲，“到家给我发消息。”

　　深冬时节，室内室外俨然两个天地，宋静从推门出来，就落了一步，走在孙晋鹤侧后方。
　　两人在路边站定，距离不远不近，宋静打开软件，并不急着叫车，她有点儿犹豫，恰好一阵风吹过，寒意扑在脸上，也扑在身上，她下意识朝孙晋鹤所在的位置靠了靠，也许是地砖不平，也许是她心猿未定，高跟鞋落地时在凹陷的纹路上绊了一下，孙晋鹤当然扶住了她，站直之后，宋静的全部视野，被他宽阔的肩和凸起的喉结占据。
　　萧瑟街头只有伶仃几个人，宋静忽然抬眼，与他垂下的目光轻碰一瞬旋即移开，下一秒睫羽微动，倏地又看向他，孙晋鹤面无表情，由着她如扇般的眼尾这样一落一起，勾出点颤巍巍的妩媚意味。
　　“方便送我回家吗？”
　　和话语一块随风送来的，是她身上的香味。
　　孙晋鹤从上车就闻到了，这香整晚于周身游弋，若隐若现，在暖气十足的室内和冷冬的空气中迥然不同。
　　不像香水。
　　到衣服一层一层褪下，亲吻从耳后蔓延至胸前，孙晋鹤确信了，不是香水，更像乳液被体温化开，融进了肌肤里，随着缠绵吻痕，萦绕在鼻端唇齿，孙晋鹤有点儿晕，按揉的力度忍不住加重。

　　五月一个喝了酒的夜晚，有女孩起哄，要听池方琦讲他和女友相恋的始末。池方琦也不扭捏，笑着和众人剖白他坠入爱河的心路。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怎么形容呢，真的好像魂被勾走了。我朋友说我那天像个傻子一样，我可能是傻了，就傻傻地注意着她，我就觉得她很不一样，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看人的神情，她做事的方式，她随便干什么都好看，我一心想找她说话，一跟她说话就心跳加速。”
　　少年怀春陷入爱情的痴话，孙晋鹤不以为意，听过就忘了，就像池方琦硬塞在他面前翻给他看、想让他认可美貌的几张宋静的生活照，看过就忘了。
　　当时听过就忘的话，看过就忘的照片，这会儿却重新在脑海浮现。
　　要怎么形容呢。
　　宋静这个人，本人比照片要立体太多，她好像很会用眼睛说话，尤其当她有意要做点什么。
　　只是刹那的视线交错，孙晋鹤就能清楚感知，宋静远不是池方琦这样道行的男生所能招架。
　　至于他，当然知道看着她时，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可男女之间这点儿似有若无的意思，薄如晨烟，轻如朝露，说散就散了。
　　也说起就起。
　　取笑池方琦道行浅，他的定力又高明到哪里去。不光定力，不是今晚，孙晋鹤不知道自己原来人品也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