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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生天(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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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使解下腰间的水壶,刚要满满喝上一口,却又像突然间想起什么事情一样,将手拍在身边一名士卒的胸甲上。
「接令之后再休息吧,记得卸甲。」
荒凉的平原之上,能够听到的只有身边掠过的大风与河水流经的声音。
一行人迎着沙尘缓步接近疾驰而来的马匹,马鞍后身立有三把短柄旗帜,分别刻画着神话之中凶兽的模样,这就是官府特用的三旗官。
「三千营接令,天津侯印,每人一天口粮,先行绕过京城,务必截取天子信使的官道去路,明日午时至白楼河筑营。」
下发军令的男子同样是一身戎装,但是与满身被甲叶包裹的指挥使相比,明显轻了不少。
亲自接下军令之后,摘下头盔露出一副年轻英俊的面庞。
看着高居马背的三旗官,露出一股复杂的神情,看似是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一手牵住三旗官的马缰,用低沉的声音询问着某些事宜,也不知道是在叮嘱些什么要事。
「够了,高慎。」
「侯爷让我告诉你的话还有一句,此事过后,你就从京营的体系之中抽调回原来的前军,继续在侯爷的手下做事,记得以后不要再东想西想!」
看起来终于是厌烦了对方的纠缠,三旗官突然间大喝一声,喊出指挥使的姓名,讲完话之后便调转马头向着京城的方向赶去。
高慎目送着对方的离去,再次打开手中的军令,紧锁的眉头再次凝成一股绳,身后的士卒暗暗靠近了过来,向着高慎说道。
「指挥使大人,听说是侯爷的信啊,都跟咱们说了些什么?」
有些胆怯的副官希望可以通过高慎来获取一些情报,他们原本的任务是勘核实周边灾民的情况,现在跟着京畿边缘附近转悠了几圈,不仅城中没有人来接应,甚至连个流民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说了什么你不需要知道,按照侯爷的吩咐去做就行。」
眼见指挥使大人动了怒,副官只好连连道歉,重新回到士卒休憩的地点坐下,准备拿【平日立跟着自己的几个狗腿撒气。
「踏踏,踏踏……踏踏」
同样是高慎所率骑队驻扎的地点附近,径直冲出一骑,既没有着甲,也没有佩刀。
由于动作十分张扬,身后飘散的长发也没有,还没有接近就被负责巡视的哨骑发现。
「怎么回事,是个女人?」
徐樱追逐着远方来自地平线上的骏马,她从小就喜欢马,可以骑着她到很远很远的不知称谓的远方。
以前她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路,只知道天黑要回家,疼了要喊妈。
她以为的广阔天地始终出不去四四方方的墙壁和瞭塔,直到三个日升日落之前的一场大火,母亲临终前的那一声声回响
「救救孩子,谁来救救孩子啊……」
当时母亲绝望的声音也触动了怀抱之中孩子的神情,一起与母亲呼唤着希望,女孩不知道为何要哭喊,只是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来陪伴母亲。
「不管那么多了,至少,至少可以让你活下去。」
燃尽的灰暗天空赫然撑起一双泛起温暖的太阳,层叠的细纹勾勒出一只眼睛的图案,好像是真的回应了现世的愿望。
母亲将自己托向上方,希望求得回应。
无论是在佛教中,还是在道教中,都不曾有过如此作态的朝拜。
直到金光蔓延到下方,完全将火焰吞噬,周围不再有任何一丝污秽。
身体中血液的重新流动让她感受到自己是安全的,没有母亲死前蒸发的干枯身体,没有街坊邻居无助的祈祷。
此刻的徐樱只有一个念头——跑,向着唯一的方向。
眼眸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在这个泥泞的雨夜,让她知道了即使真的有个凡人所能信奉的神明,也同样无济于事。
对于那样的大火,就连鬼神之类也会躲藏,只有自己才能真正拯救自己。
普通百姓的哀求救不下乡里乡亲的众人,徐樱一边在小黄马上唱歌一边在脑内试图回想起从前的日子。
对门的阿三再过一年就要来娶她了,谁知道呢,反正是他自己说的。
那她自己呢?也无所谓,娘让嫁就嫁,娘说娶就娶;东边药房家的武科秀才,今年该是状元了吧?去年回家就找自己比试了一次,又像先前一样被自己踩在脚下。
其实徐樱很喜欢那个秀才每次鼻青脸肿的抱拳,大喊着承让的样子,她觉得很好玩,就像每次跟他打架一样。娘也时常夸秀才有出息,也许她应该嫁给他,而不是对门那个不学无术的小三子,天天捣鼓那些外人听不懂的东西。
徐樱这么想着,不知是烟火熏陶的结果,黑黑的脸蛋红了几分,娘让嫁就嫁喽。
联翩的浮想差点让徐樱跌下了马鞍,她抱怨着,看着自己泛起卷边的裆裤又往上垫了一层布,也仍然盖不住血红的下半身。
她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是愤怒的,要想什么宣泄着,但是很遗憾,就像一枚银针刺入大海,一种若有所思却更加迷惘的情绪涌上心头。
仇恨对于一个少女来说,太难了。
自己也是第一次感受到,就像小黄马脚下踩着的,陌生但是新奇的土地;就像红阳照耀下,也敢出门玩耍的雪花。
冬日未至,一株晶莹的种子埋在了小黄马的额头,却绽放出了娇艳欲滴的鲜红花瓣。
「敌情!」
训练有素的骑兵抽出身后的弓箭,向着一人一马的方向射来。
□□的小黄马没能再次将足迹画在雪地上,头部不受控制地狠狠撞了下去,徐樱像是过节时的舞狮子一般全身甩了出去,小马却瘫倒在地,仰面栽进。
远方,一匹黑马跃出了地平线,随之而来的还有身后全副武装的骑兵,面甲上堆积着灰尘与点点雪片的獠牙,在残阳之下格外的渗人,这是徐樱在跌落之前的最后一眼。
纷乱的利箭之中,有一支射入马头,又有一支利箭撕裂了女尚未完全发育的胸脯。
数声之后,又一次在小马血迹未干的发鬏上重新涂抹一笔。
马蹄声和铁器碰撞的声音近了,几只闻着血腥味道的鹰鹫跟着太阳远去,留下的只有少女满心的欢喜和注定要背负的仇恨。
「向外面跑去,快啊……」
「去啊,跑起来。」
母亲临终前的遗言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这样啊。」
女人临死前的奋力呼救,彩虹色斑斓的眼球溢出黑色的脓水。
「抱歉啦,我又没能听妈妈的话。」
「还是,还是……不想死啊。」
被砍下的马头里飞落在雪地中的眼球,在坑洼不平的雪地中看到了逐渐发冷的少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头看向前方,颈部扭断的无力捆绑着周身,却也看到了披挂残阳的魔鬼,摘下了头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