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和小姐之间的二三事》山月照木樨

1、芭蕉和小姐的初始

　　芭蕉今年六岁，是镇国公府的小丫鬟。

　　她的爹娘都是镇国公府里的老人，爹唤叶子顺，是府里的管事，娘唤陶吉秋，在老夫人院里侍奉。家中兄弟姐妹五人，她排行第三，因此，旁人都叫她叶家三丫头。

　　今日，是芭蕉进六小姐房里的日子，也是因此，她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芭蕉跟着阿娘走在青石路上，阿娘喋喋不休地提醒她：

　　“进了小姐房中，一定要记住，事事以小姐为先。小姐怎么吩咐，你便怎么做，小姐说的话永远是对的，旁人的话你一概不许听，小姐……”

　　芭蕉有些头疼，自打她去小姐房中侍奉的事儿定下来之后，阿娘几乎每日都与她耳提面令，生怕小姐对她不满意，将她退回来。

　　“阿娘～我都记住啦。你都说了好多遍了，也不嫌絮叨。”

　　陶吉秋蹙着眉，揪了一把芭蕉的耳朵，“你这丫头，不听阿娘的话，以后有你受的。”

　　陶吉秋只觉得心烦，自家三丫头向来是个憨的，说话做事不过脑，平日里只会到处窜门。

　　平心而论，她倒是更乐意二丫头进小姐房里，奈何小姐一眼便瞧上了三丫头，还当场给她赐名芭蕉，也不怕这丫头辱没了这个名字。

　　不过还好，六小姐养在老夫人院中，她又在老夫人身份伺候，有她时时在旁提点，三丫头也犯不了大的过错。

　　想到这儿，陶吉秋复又开始嘱咐女儿。

　　芭蕉被念叨怕了，不敢再顶嘴，噘着嘴继续往前走。

　　幸好，西院很快就到了。

　　陶吉秋先是带着芭蕉去拜见了老夫人。

　　说起这位老夫人，那可是位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太祖皇帝和昭圣皇后一起打天下的时候，无暇顾及当今陛下，昭圣皇后就把当今陛下丢到了亲妹妹——也就是老夫人处。

　　老夫人一人带着三个孩子，可谓是孜孜汲汲，芭蕉还听说，曾经有一次敌军来袭，老夫人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生生护着陛下逃了百里路，撑到了援军营救。

　　若非老夫人，说不定当今陛下都要换人做了呢。

　　呸呸呸，这可不敢乱想。

　　不过呀，陛下也记着老夫人的情，继位后发出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尊封老夫人为护国孝安夫人，封赏无数。若非老夫人不肯，陛下还想将老夫人接进宫荣养呐。

　　芭蕉被阿娘领进正房，头也不敢抬，一进去便诚惶诚恐地行了大礼，口呼：“奴婢芭蕉拜见老夫人，老夫人万安。”

　　空气一时间变得安静，忽而，芭蕉听到了一声轻笑声，这道笑声像是打通了什么关卡，其余丫鬟婆子也陆续笑了起来，就连被女儿惊到的陶吉秋也不例外。

　　芭蕉呆愣愣地抬起头，只见她正前方空无一人，左右各有一两个捂唇笑的仆妇，老夫人根本不在这里。

　　陶吉秋笑道：“你这丫头，光记得娘说要向老夫人请安，结果蒙头就拜，你也不寻一寻，老夫人她老人家在哪儿？”

　　芭蕉有些羞赧，抿着嘴晃了晃身子：“娘～”

　　陶吉秋又笑，拉着芭蕉往左转，绕过屏风，进了暖阁，口中道：

　　“老夫人，奴婢带芭蕉来给您请安啦。”

　　芭蕉这次学乖了，她不再闷头就拜，而是悄悄抬眼望了一眼，确认了老夫人的位置，才又行大礼，复述一遍：“奴婢芭蕉拜见老夫人，老夫人万安。”

　　老夫人开口了：“起来吧。”

　　声音很慈祥，跟芭蕉设想的大差不差。

　　芭蕉乖巧起身，不敢再抬头，又有人说话：“你这小丫头，怎么光顾着跟祖母请安，却也不理我？”

　　声音格外好听，温温柔柔的，还有几分娇俏。这仿佛同刚刚的笑声一样，不对，芭蕉听到过这个声音，是小姐的！

　　几日前，小姐就是用这个声音，说：“就选她了，瞧她穿了一身绿衣裳，我身边已有了樱桃，她便叫芭蕉罢。”

　　芭蕉，从此她便叫芭蕉了。

　　她终于有名字了。

　　芭蕉慌忙抬起头，瞧见小姐依偎在老夫人身边，也不顾得抱怨自己方才怎么没瞧见小姐，急急跪下又行大礼：“芭蕉拜见小姐，求小姐饶恕芭蕉。”

　　小姐“诶”了一声，说道：“你怎得又跪下了，真是个笨丫头，快些起来。”

　　芭蕉站起身，一连拜了三回，小小的身子有些撑不住，不免晃了晃，陶吉秋赶忙扶住她。

　　老夫人也笑：“难得见幼娘这么喜欢一个丫头，该赏。”

　　芭蕉眨了眨眼，老夫人口中那个丫头，是她么？

　　小姐撒娇道：“幼娘最喜欢的人只有祖母，至于芭蕉，顶多只有一点点喜欢。”

　　小姐亲口说喜欢她了？芭蕉有些受宠若惊。

　　老夫人伸手点了点小姐的额头，“你这孩子，惯会油嘴滑舌的，也不知随了谁了。”“福春，去将前几日新制的银锞子拿来，赏她两个。”

　　芭蕉迷迷糊糊的，从福春姑姑手中接过了装着银锞子的荷包，荷包上面绣着喜鹊登梅，十分漂亮，芭蕉忍不住掂了掂荷包，有点沉。

　　陶吉秋扯了扯女儿，小声提醒：“愣着作甚，快谢恩呐。”

　　芭蕉如梦初醒，还记得小姐让她不要大拜，便照着阿娘教的福了福身：“谢老夫人和小姐赏赐。”

　　芭蕉这时才反应过来，这可是老夫人赏赐的银锞子诶。老夫人院中的银锞子可是府里最受欢迎的，有各式各样精致的图样，每次都不一样。

　　年初，隔壁马二叔家的小梅姐得了一颗月牙型的银锞子，炫耀了小半年，大家都羡慕坏了，现在她也有了，嘿嘿嘿，还比小梅姐更多。

　　正美着，又听小姐说：“芭蕉你谢祖母便是了，怎么连我一道谢了？我可什么都没赏你。”

　　芭蕉乖乖回答小姐：“回小姐的话，若非因为小姐，老夫人也不会赏赐奴婢，奴婢自然要谢小姐。”

　　小姐笑道：“既然你谢了，我定不能让你白谢。”她吩咐一个穿红衫的漂亮丫鬟：“樱桃，你帮我把那只鱼戏莲叶纹样的银镯子取来。”

　　芭蕉听懂了，小姐是想要赏镯子给她。这次不等阿娘提醒，芭蕉欢欢喜喜地再次行礼谢赏。

　　不一会儿，镯子取来了，樱桃将它呈给小姐，小姐对芭蕉招了招手：“来，我给你戴上。”

　　芭蕉走上前，樱桃退到一旁，芭蕉冲樱桃笑了笑，樱桃垂首，没有理她。

　　芭蕉一怔，但她没顾得上想这个，因为小姐让她抬起手，将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镯子套进了她的手腕上。

　　小姐的手特别白，滑滑的、软软的，比芭蕉见过的所有手都漂亮。

　　芭蕉的注意力全部被小姐吸引，漂亮的银镯子她也顾不上看了。

　　小姐温柔的声音又响起了：“这个镯子的份量比不得祖母赏的银锞子，不过半两，胜在轻巧，款式好看。你瞧瞧，可喜欢？”

　　“喜欢，非常喜欢。”芭蕉愣愣的看着小姐，小姐看起来和芭蕉差不多大，但是小姐比芭蕉聪明，比芭蕉大方，比芭蕉漂亮，比芭蕉强好多好多。

　　小姐噗嗤一笑，不再跟芭蕉说话，转头对老夫人说道：“祖母，幼娘想先回房给芭蕉安排活计。”

　　老夫人笑呵呵的点头：“去吧。”

　　小姐下了榻，冲老夫人行礼告退，芭蕉也傻乎乎地跟着行礼，跟在小姐身后一道走了。

　　阿娘被她忘得一干二净，芭蕉连声招呼都忘了跟阿娘打。

　　只在出房门前，听到阿娘夸张地跟老夫人抱怨：“老夫人您瞧，奴婢家这丫头，见了小姐便把奴婢这个阿娘忘了，可见她对小姐忠心耿耿……”

　　小姐的住处离老夫人的正房不远，是边上的一个小跨院，不过三五步就走到了。

　　樱桃扶着小姐往前走，芭蕉落后几步，跟在小姐的另一侧。

　　进了院子，即将踏进小姐住的厢房前，芭蕉看见房门正上方挂着一个匾，匾上提的字有点稚嫩，但又大方又好看。

　　不过芭蕉不识字，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大概是小姐住的地方的名字吧。

　　小姐房里候着一个穿黄衫的丫鬟，看着十八九岁的样子，脸圆圆的，十分可亲。

　　一见小姐，她便迎了上来，盈盈笑着：“小姐回来了，这便是小姐说的芭蕉吧，果然是个漂亮的丫头。”

　　小姐亦对她笑：“不错。”

　　接着，小姐转头对芭蕉道：“这是你枇杷姐姐，往后你就跟在她身边。”

　　芭蕉道了声：“是。”冲枇杷甜甜一笑。

　　枇杷，和樱桃是一对呢。芭蕉突然有点难过，巷尾林货郎处新上了枇杷，芭蕉原本想过几日拿着攒够的零花钱去解解馋，可如今进了府，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买了。

　　不过没关系，芭蕉想，只要能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即便是永远都不能再去李货郎那儿买东西都没关系。

　　因为——

　　芭蕉悄悄在心里说，芭蕉也很喜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