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后一切都如她所愿》棠风奕

1、第 1 章

　　堂内寂静，仿若能听见尘埃飘落的细微声响。唯有一阵穿堂而过的微风，轻抚过众人翻飞的衣角。就在此刻，大堂门被“吱呀”缓缓推开，似是打破了某种禁忌，众人皆屏息敛气，垂首恭恭敬敬立着，躯体微微颤抖，唯恐不慎殃及自身。
　　片刻，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响起，彻底打破压抑的沉默。
　　“叔父，您唤我？”
　　苏曼清一袭淡紫色罗裙随风轻舞，她款步而入，身姿婀娜，步伐轻盈，毫无防备。
　　却未料那背身之人陡然转身，虽身形臃肿但动作迅猛，他的手掌高高扬起，裹挟着凛冽的劲风，似携带千钧之力重重落下。
　　“啪——！”清脆的响声在堂内回荡。
　　这一掌落在苏曼清脸上，用了十成十的劲，显然是盛怒。
　　苏曼清被这力道掀弯了身形，她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意瞬间消逝，眼底寒意彻骨。她闭目须臾，再睁开，眼底一片清明，却隐现癫狂之色，如平静湖面下潜藏着的汹涌暗潮。
　　那四五十岁的男人面容因愤怒而微微扭曲，他合目顺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激荡，片刻后睁眼便怒斥：“苏曼清，你与虞北王作对是何意？你可知此事极有可能让苏家陷入险境！”
　　他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苏曼清道：“那个疯子你也敢招惹！你是要让我们苏家几十年的家底毁于一旦啊！”
　　苏闻屿说教起来滔滔不绝。
　　苏曼清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笑透着几分戏虐和嘲讽：“叔父若还有不满，可以尽数告知曼清。”
　　苏闻屿怒极，额头青筋暴起，不假思索脱口便数落苏曼清的诸多不是。
　　“行事嚣张、目无尊长、你一个女子不受闺阁，净和门店的掌事下人厮混。”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变得尖锐，“还有你那劳什子军队，赶紧散了！”
　　他喘了口气，接着道：“依我之见，你不如早日让出家主之位，择人嫁了。”苏闻屿言毕，突然一顿，背后一股寒凉之意升起，宛若有一条毒蛇盘旋在身后窥视。
　　“叔父说完了？既如此，该到曼清了。”苏曼清目光灼灼地盯着苏闻屿，冰冷的眼神似能穿透苏闻屿的灵魂。
　　苏闻屿冷静过来，冷汗潸潸而下，浸湿了背后衣襟。
　　他怎么忘了，这女人不比以前，她的癫狂，可比虞北王啊。
　　果不其然，下一瞬她温柔的声音响起。
　　“给我绑起来，扔到测试火药的训练场上。”苏曼清红唇轻启，声音清甜，道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顷刻间就决定了苏闻屿的去处，“既然叔父不看好曼清的军队，那便先替曼清试试新火药的威力，瞧瞧有无组建的必要吧。”
　　她语气平淡，却透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戾气。
　　苏闻屿大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火药的威力，苏曼清坐上家主之位那日他方目睹。
　　那是能将一切化为灰烬的恐怖力量。
　　若真去了，恐怕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见下人围了上来，他以手撑地，竭力挣扎，双腿乱蹬，叫喊不迭：“曼清！曼清！我乃是气急犯了错！饶了叔父这回！叔父定不再犯！”
　　苏曼清颇有兴致地欣赏着苏闻屿的惨状，如同围观一只竭力挣扎的蝼蚁，转瞬，她冷意盈面，仿若寒霜降临。
　　“叔父不应唤曼清一声家主？若总曼清曼清地唤，恐会让叔父忘了自己的身份了。”
　　苏闻屿面如死灰地被带离，一旁的下人们噤若寒蝉，身躯瑟瑟发抖，生怕触怒了苏家新上任的家主。
　　苏曼清坐于主位，思绪穿越时空的迷雾，逐渐飘远。
　　环顾周围的景致，熟悉之感涌上心头，与记忆中的景象重合。
　　雕梁画栋的景致依旧，只是物是人非。
　　置身数月，苏曼清仍觉荒诞，恍若一场虚幻的梦境，直至此刻她方稍稍确信。
　　并非梦境，她重生了。
　　重生于数月前，她父亲暴毙之夜。
　　那一夜，月色一如前世般黯淡，仿若被鲜血染红。
　　但相较前世的满腔悲恸，这时的她无暇伤怀，当务之急是掌控苏家实权。
　　前世种种仿若噩梦，时刻萦绕心头，她不欲再重蹈前世之辙。
　　苏曼清本是商贾之女，父亲经营丹砂矿业，承蒙皇室赏识，生意顺遂，如日中天。
　　岂料苏父突然身亡，苏曼清一心系于感伤之事，错失先机，暗中屡遭手握实权的叔父打压。
　　苏闻屿手段狠辣，暗中指使手下造谣她行事不端，给她背上莫须有的罪名。
　　苏曼清名声一落千丈，乃至沦落到与下人为伍。
　　往昔那些与她交好的少爷小姐们，避她仿若瘟疫一般。
　　苏曼清原计划离开宁城这个小地方，可前方战事不断，烽火连天。又恰逢敌军潜于城中，虞北王率兵围城，纵火屠城，熊熊大火吞噬一切。
　　苏曼清慌乱地在城中奔逃，看着熟悉的街巷瞬间化为泡影，远处眼熟的面孔惨叫着满地打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种，最后发现城门紧闭，不论怎么推都严丝合缝，宁城仿若囚笼，瞬间变成人间地狱。
　　苏曼清心中满是绝望，这成了压垮苏曼清的最后一根稻草。
　　携前世记忆苏醒，又偏逢父亲亡故之时，思绪尚未理清之际，苏曼清便以就强硬手段坐上了家主之位。
　　前世屡遭针对，她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演练父亲亡故后夺权之景。彼时她心道，若能重回往昔，定不会给苏闻屿再欺辱她之机。
　　可奈何一步踏错，便错失良机，落得满盘皆输之局。
　　想起前世惨状，苏曼清怒火中烧。
　　偏偏上天又赐她重生之机，就别怪她搅乱这乾坤。
　　她定要让前世欺侮她之人付出惨痛代价，改写苏家命运，在这乱世中闯出自己的一席之地。
　　下人小步趋近，打断了苏曼清的思绪。
　　“家主，到薛老看货的时辰了。”
　　下人谨小慎微，奉上敷脸的热鸡蛋后，默默退至一旁。
　　苏曼清应声，“走吧。”
　　她接过热鸡蛋，轻轻敷在红肿的脸颊上，温热的触感让她微微眯起眼，眼神中透着几分疲惫与坚定。
　　现今世风崇尚寻道修仙，皇室贵族皆追求长生不老，城邑祭坛林立。
　　上至耄耋老人吸食五石散，妄图延年益寿，下至懵懂童子能道出：“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世风萎靡，一切皆陷入一场虚幻的梦境。
　　丹砂乃炼丹的要材，自是备受追捧。
　　虽然售卖丹砂的店家众多，但苏家坐拥两大矿井，自是非小门小户可比拟的，又因皇室赏识，地位水涨船高。
　　前世苏曼清身份低微，难以探知家族生意的虚实，如今实权在手，方感叹其中利益之丰。那一本本的账目记录，于前世的她来说恍若天文数字，背后隐藏着无数的交易与权谋。
　　对于前世苏家的结局，苏曼清隐隐有些猜测。
　　虞北王那个疯子屠城并非必然，若无皇家在背后操纵，想来他也不会这么肆无忌惮。
　　料是皇家觊觎苏家，可苏闻屿贪婪至极，不肯撒手，导致了最后的惨状。
　　重来一世，苏曼清势不做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不论是商场还是官场，她皆要做掌握全局的那一人。
　　刚致集市不久，便逢一阵骚乱。
　　前方人群脚步凌乱，仓皇奔走，仿若惊弓之鸟。
　　“闪开闪开！前方北旗军行道，诸位迅速避让！”
　　北旗军，那个疯子的军队。
　　果不其然，下一刻苏曼清便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为首男子身形高大，虽远远立着，也给人强烈的压迫之感。
　　但苏曼清非但不惊恐，反倒勾唇浅笑。
　　这队伍有丧家之犬的颓势，有一半是她的功劳。
　　三日前，敌军追击北旗军右翼直往清城而来，城内人人自危。
　　苏曼清听到这个消息时，眼眸微亮，初现癫狂之态。
　　立刻率着苏家私家军上了野三坡。
　　若要进城，此处乃是必经之地。
　　带头人苏满欲开口询问，眼神透露着疑惑与担忧。
　　“噤声，候着。”苏曼清心跳如鼓，双目猩红。
　　她扫视众人身后背负之物，“待我令下，即刻抛下，听清没有？”
　　苏满有些迟疑道：“家主，此物威力巨大，不可——”
　　“我自是知晓。”苏曼清截然打断道：“若出事，我担着。”
　　未等苏满再劝诫几句，便听见一阵马蹄声自山谷下方传来。
　　前方北旗军队纵马疾驰，后方身着异族服饰的军队紧追不舍。
　　眼见大批军队奔腾靠近野三坡，初次面临此等境况的苏家军有些慌乱。
　　毕竟是私人豢养的军队，比不得正统兵。
　　苏曼清不顾周遭人的慌乱，紧紧盯着下方动势。
　　眼见领军之人经过正下方，苏曼清瞅准了时机，首个把火药奋力扔下去。
　　她扬声喊道：“给我炸！！！”
　　随着一声炮响，山下硝烟弥漫，周遭人终于回神，纷纷将身后之物往下抛。
　　接二连三的轰炸声响起，山谷下的骑兵们阵脚大乱。
　　屈卓宁勒住缰绳，望向周遭的动静，有一瞬惊愕。
　　扔晚了，有些可惜。
　　苏曼清撇了撇嘴。
　　除去首个火药炸于北旗军队内，其余皆砸在两军交接处。
　　“这火药竟有如此威力！”苏家军队也被此状震惊，满脸不可思议。
　　平日他们虽有对此进行测试，但他们还未亲眼目睹其威力。
　　苏曼清倒是司空见惯。
　　苏家世代经营丹砂生意，前世遭苏闻屿屡次打压，苏曼清倒是跟底层矿工学习诸多。
　　也是在一次与求道者接触途中，发现了此等威力巨大之物。
　　这也是前世她出逃的筹码之一。
　　但下一刻苏曼清望向屈卓宁的动作，有些怔愣。
　　果然是个疯子。
　　虽有苏曼清从中扰乱，但两方兵力仍是悬殊。
　　屈卓宁这时竟调转马头，直朝胡军迎去。
　　将领们见统帅此举，纷纷扭头冲向敌军。
　　“杀！！！”
　　响彻天际的怒吼声与兵刃声交织。
　　苏曼清欣赏着这出好戏，随即掉头。
　　“走吧。”
　　屈卓宁若有所觉，偏头从顶头望去，眼神抓住一片紫色衣角。
　　苏家军队还沉浸于火药的带来的震撼中，默默随苏曼清离去。
　　再遇北旗军，苏满有些心虚，下意识的望向身旁的苏曼清。
　　却见苏曼清直勾勾地盯着屈卓宁。
　　屈卓宁立在原地，忽然举步走来。
　　苏满心底“咯噔”一声。
　　几步不到，屈卓宁已至身前。
　　苏曼清身量比寻常女子高出许多，较屈卓宁却仍要矮一头。
　　屈卓宁附身，距离骤然拉近，苏曼清甚至能够嗅到她身上烈酒与血腥混杂的气息。
　　他捏住苏曼清的下颚轻抬，凝视着她瞳孔里清澈的倒影，慢悠悠却又隐含压迫气息，说道：“我们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