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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林姨娘存了害人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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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府俭省,晚间只有一碗清粥。姜祎陪着不停絮叨的姜夫人待至亥时才回屋子,丫头墨香帮她卸去头上钗环,梳洗好后退至帐外。
姜祎正要睡去,忽然听到廊下有细微的动静传来。
一根铜管刺破窗格上的桑皮纸伸进来,接着便是无味的青烟。
姜祎看到距离窗户近一些的墨香疑惑地“咦”了一声,便跌倒在地昏睡过去。
接着窗户被人掀开用长竹支起,一个男人跳了进来。
他约么三十多岁,眼睛细小长相普通,头戴棕色幞头身穿半臂袍腰系革带。
他一边朝着帐子里的姜祎走来,一边自言自语道:“她痴痴傻傻什么都不懂,在杀她之前不如让老子爽一把。”
说完便脱掉长裤,把下袍往腰间一系,光着半个身子打开了床帐。
白色的床帐上绣着红梅花,男人的手还未触及那几点红色,便有一团粉色从帐中掷出。
那是一床被子,他猝不及防间被兜头捂了个严实。
“哎呀!”男人大叫一声向后退去,抬手去掀被子。眼神的余光看到一个红色的裙角摆动,接着什么东西踢中胸部。
他往后倒去,双手胡乱向上抓,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绳子把他缠了个严实,连同被子裹得紧紧的丢在地上。
他像虫子一样拼命挣扎,厚厚的棉被捂得他透不过气来。棉被隔音,男人勉强听到有人撞开门的声音,接着是棍棒落在身上。
虽然有棉被裹着,他还是疼得满地打滚,光着的腿更成了被人踢打的要害。
干这行也好几年了,因为都是先迷晕再下手,他身上连一点功夫都没有。此时只剩下哀叫连连。
“小姐,这是怎么了?”丫头墨香醒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屋门大开,两个护院围着什么东西殴打,而姜祎正站在屋内,冷眼看着地上的人。
很快,府里的人都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姜榄匆匆而来,身上穿着一件单衣,姜夫人连忙给他披上大氅。
说话间护院已经把男人身上的被子剥去,又见他下身不堪入目,胡乱给他盖了件衣服。男人在地上连呼饶命。
“原来是个闯门歹人。”姜榄见姜祎没什么事,放下心来,发号施令道:“丢牢里去吧,明日开堂问审。”
姜祎看了眼躲在门外的一众女眷,走到姜榄身边轻声道:“女儿觉得还是在这里问一问比较好。”
姜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这女儿自从突然能说话后已经让他很是惊叹,现在又是为什么?
自己让人把歹人押走,也是为了姜祎的名节着想。如今私下里问,万一有人议论怎么办呢。
他心底挣扎片刻,到底还是觉得应该听女儿的。
护院把歹人绑在柱子上便带着女眷退出去。姜祎看着正随女眷们一起往外走的林氏,清声道:“请林姨娘也留下吧。”
姜榄看着林氏,神情有些复杂。
因为夫人生下姜祎后没能再生养,内疚之下便把府里样貌好的一个使唤丫头给他做了姨娘。姜榄每日里公务繁忙,根本没把这姨娘看在眼里。怎么如今女儿竟然也要她在场吗?
姜夫人也是神情惊讶。
屋里再没有旁人,林姨娘进来后把房门关上。
“请父亲问吧。”
这澧城虽小,每年的案子也有百多件。姜榄审案细致认真,从不敢漏抓错放,手底下更没有冤假错案。
可如今他竟然觉得棘手。
地上的歹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瑟瑟发抖,可一双眼睛左右乱转,根据他审案的经验,这人是绝对不会轻易说出实话的。
这里不是大堂,没有杀威棍更没有肃然之气。且时间紧张,也没有摸过这人的底细。从哪里问呢?
姜祎见姜榄不开口,索性走过来屈膝施礼道:“若父亲大人允许,女儿也可以问上一句。”
虽然民风开化,但未出闺阁的女儿家还是不能跟男人多说话的。姜夫人正要阻拦,被姜榄挡了一下。
她是惯听姜榄的话的,心想那就让女儿问吧,想必就是个贼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到此处,便听到开口说道:“你叫什么我不知道,但你来的时候说了,今天是要杀我的。”
杀——
姜夫人险些晕倒在地。
地上跪着的男人猛然抬头,又慌忙摇头:“小民没有杀人的胆子,小姐误会了。”
虽然他的脸被打得像是酱菜坛子,但姜祎还是从这张脸上看到了狡猾。
“你没有,”姜祎看着他一笑,娇美的脸庞露出一丝慑人的冷光,顿了一下说道:“那林姨娘有吗?”
噗通一声,原本站着的林姨娘跪倒在地,扯住姜夫人的衣角哭道:“奴婢绝对没有杀害小姐之心啊,请夫人做主。”
一屋子人看着姜祎,有怀疑的有委屈的还有狡诈的。
姜祎抿了抿嘴淡淡开口:“其实这是家事,我本来不想说也不想提。但林姨娘一而再再而三要杀我,就是完全不想做一家人了吧。”
林姨娘的嘴唇动了动,辩解道:“可我为何要杀小姐?我受夫人的大恩,从丫头成了半个主子,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杀小姐?”
怎么会杀。
姜祎微闭了一下眼睛。
因为人心啊,永远是贪婪和不知足的。
姜祎不再搭理林姨娘。
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除非自己拿到证据,否则不会招认。突破口还在这歹人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姜祎对着男人问。
男人放松下来。这小姐虽然趁自己大意抓住了自己,可显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就算问自己一个盗窃之类的罪,也顶多关几天便放了。
想到这里他答道:“小人姓金名大壮,澧河上的船夫。”
围观的众人听到大壮这名字后,噗嗤笑了。
“好,金大壮。”姜祎转身从梳妆柜上的小筐里拿了几根铁簪子,闻着室内若有若无的鱼腥气,对着他道:“这一句是实话。”
男人的心里“嘁”了一声,就算我说谎你能把我怎么着?
刚想到此处,就见姜祎的胳膊动了一下,手里铁簪飞出,梆的一声钉在了他脑袋旁的桌腿上。
男人被惊吓得浑身发抖,慢慢地转过头去,见簪子深深没入桌腿,只留一颗木珠在外剧烈颤动。
他觉得自己的下身也颤动一瞬缩在腿窝间。
娘的!这是个会功夫的!不是说是个傻子吗?
心念到此,他疑惑地看了一眼林姨娘。这目光顿时被姜榄捕捉到,他突然明白女儿为什么要在这里问一问了。
原本他想顾全女儿声名,却不知道需要人顾全的是他自己。
毕竟如果外人跟林姨娘勾扯到一处,那就是坏了他的门风。祎儿竟然能为他考虑到此处,姜榄心里热热的。
可是祎儿怎么还玩起了暗器?怎么审案子充满威慑力?这也是像她所说的,是原本就知道只是说不出的?
姜榄一双眼睛甚至忘了看歹徒,只顾盯着姜祎上下打量。
姜祎神情冷淡,似乎丢簪子穿破桌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淡淡道:“如若说谎,犹如此桌腿。”
金大壮的心里打起了鼓。
没想到县令的女儿这么厉害,竟然准备对他动用私刑了。但他还是不能招,此事非同小可,招了就不是坐几天牢的事。
权衡得当,他脸上挤出几分笑:“小姐尽管问。”
姜祎看一眼垂着头的林姨娘,神色淡然:“你说自己是船夫,这自然不假,可你除了船夫,还做别的买卖。”
金大壮神情微怔不说话。
“寻常船夫,腰间系草绳脚蹬厚布靴。你腰里系着革带,一条革带五十文钱,恐怕你划上一个月船也存不到这些;你的靴子是牛皮制,价格更比革带贵上几倍。所以你是船夫,又不是船夫。如果我没猜错,你别的买卖就是替人消灾,是个用船夫的身份伪装的杀手。”
金大壮看看革带又看看被他脱在床边的靴子,脸色发白。
他觉得有钱就要对自己好,谁知道还被人抓到把柄了。
同样脸色发白的还有姜夫人,她抚着胸口看看姜榄又看看姜祎,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这个夫君一向是宠惯女儿的,就算女儿痴傻,也常常抽时间给她读书陪她玩耍,所以如今姜榄让女儿做主问话,她觉得很正常。
可是她女儿是怎么回事?今日才能说话怎么就说这么好了?还会审案子还会掷飞镖,难道是平日跟丫头婆子打架练出来的?
姜夫人神情犹疑紧张,考虑是不是该去庙里问一问,别是入了邪祟了吧。
姜祎继续道:“你犯过的案子以后再交代,今日我且问你,谁人指使你来?”
金大壮靠着桌腿往后缩一下脖子,还想装迷糊:“小姐说的什么,我,我不懂。”
话音刚落,一根簪子就抵上了他的喉咙。
明明刚才说话时姜祎还在丈远外,可此时却如鬼魅般突然出现,金大壮觉得自己的脖子一热,是鲜血淌下,随即他才感觉到疼。
这么快的速度,这么狠的招式,稍微不慎他就会死。
“别杀我!”被人道破身份又有性命之危,他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溃,大叫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收了三十两银子替你家小妾把你丢湖里!”
铁簪退去血线飙出,金大壮才捂着脖子意识到自己失言。他光溜溜的两条腿在地上胡乱捶打几下,失心疯般道:“娘的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眼前这女子像是从死人堆里出来的?怎么她身上有浓重的杀气?怎么自己只被她一吓就全都招了?
然而姜祎不愿意再跟他废一句话,她退到一边,对姜榄道:“其余的就请父亲问吧。”
牵扯到林姨娘,她问着的确不合适了。
金大壮被丢入监牢,姜榄还未问半句,就见姜夫人颤抖着手把被林姨娘抱住的衣袖扯开,难以置信般道:“我听祎儿之前说,你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杀她?”
林姨娘的头仍然垂着,似木头般一动不动。
姜夫人抬手在半空做出要打的样子,可又缓慢收回,痛心道:“林时!你十四岁要被发卖到暗娼巷时我们救了你,这么些年并未亏待过几分,怎么你!你好狠的心!祎儿虽然顽劣,却也不曾伤你!你……”
她说不下去,斜斜地靠在椅子上哭起来。
姜祎知道此时她应该过去劝慰,可她还未动,姜榄已经越过她站在姜夫人身边,扶住肩膀安抚。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凡行凶杀人,必有恶念,你为什么?”
室内的空气似乎被浓密的丝网罩着,里面的人毫无动静。过了很久,林姨娘才缓缓抬起头来。
她的脸上已经没了慌乱,取而代之是衰败的神情。她的视线落在姜夫人身上,空洞得像是没有尽头。
“对我好,”林姨娘的声音竟然是凄惶的:“我原本想到了年纪嫁给府里的小厮,你却让我做姨娘。做姨娘也好,半个主子,吃穿都好一点。可是三年了,老爷碰过我一次吗?他的心里只有你们娘儿俩,就算姜祎是个傻子,都一味宠惯着。我问过老爷,是不是没有心思再添子嗣。老爷说姜祎便是子嗣,养好这一个就够了。”
她猛然转头盯着姜祎:“便是吗?她是个女儿,又是傻子!老爷竟不怕绝后!竟宁肯无后不孝也不愿意碰我,我这才明白过来,只要她活一日,老爷就无心去西院。是杀一个傻子还是守一辈子活寡,这个选择不难。上个月月初我趁她睡觉勒死她,没想到她睡一觉又醒了。原本我想放过她的,可今日她竟然开了心窍!”
开了心窍,会说话,便可指证她曾试图谋杀自己。
这便只能除去了。
说到这里林姨娘叹息一声:“这是天意了,我没有做主子的命。”
姜夫人听她说到勒死姜祎的事,慌忙站起来去看姜祎的脖颈。那里的瘀痕已经消失,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她抱住姜祎又哭起来,哭完抹干净泪水,转头看向林姨娘道:“我真是瞎了眼,引狼入室又让老爷聘你为妾。如此毒妇,当逐出家门。”
“不。”开口的是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姜榄:“虽然林氏算得上家中一员,但亦是我朝子民,诛恶不避亲近,我不怕丢脸,也关牢里去吧。明日审明画押,按大弘律法办。”
林姨娘没料到姜榄竟不怕家丑外扬,她挣扎着站起来,凄厉一声道:“夫人!你看呀!你们口口声声为我好,哪里好了……”
还未等她说完,大门打开,两个婆子进来抓住她的肩膀拖她出去。零碎的叫唤声在夜色里分外刺耳,慢慢消失。
姜夫人已经不再哭,她的手轻轻触碰姜祎的脖颈,心疼和自责在脸上浮现。姜榄劝她宽心,让丫头扶她回屋歇息。
等她走了,姜榄忽然转头:“琢儿,你真的是我女祎儿吗?”
姜祎微垂着头没有答话,她收回刚才的凌厉之势,思量如何解释。
是被看出来了吗?
纵使长相没有变化,壳子里毕竟换了一个人。姜榄是常审案的县令,怎么不会看出自己的女儿不一样了?
她其实已经来了一个多月,那日刀斧把她一砍为二,再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脖子火辣辣地疼,而林姨娘正转身离去。这些日子里她每日都在不可思议和震惊中努力装傻,如今为了达到那个目的不能再装,若被姜榄认出,她便只能离开了。
那会更难一点。
那会让她要杀光李氏皇族的目标更难实现一点。
澧城县令姜榄慢慢朝着她走近。他的眼里星星点点透着洞察和温和的光,然后他的脚停在姜祎面前,开口道:“祎儿,你太让为父惊喜了。”
竟然……
姜祎怔了一下,她在姜榄脸上看到自己曾经很熟悉的神情。
——毓儿!你这马驯得不错!
——此计神妙,毓儿是如何想到的?
全天下的父亲都有过这样的神情,这是骄傲里有一点惊讶,欣慰里掺杂着赞赏,这是父母对子女认可时的神情。
姜榄举起胳膊似乎要抱一下姜祎,她脸色发红下意识退后半步。这动作突兀不自然,姜榄抬起一半的胳膊只好顺势背在身后。他轻声咳嗽着掩饰尴尬,半转过身去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着。”
抬脚离开时,还轻轻关上了窗户。
姜祎心中几分酸涩。
在姜榄心里,自己是他突然开蒙的女儿,可其实真正的姜祎一个多月前便死在林姨娘手里。
他再不会有一个女儿了。
不会有一个即使痴傻也被他宠爱的女儿。
一直瑟缩在门外的丫头墨香等姜老爷离开才敢上前,她一边整理屋子一边偷眼看姜祎。
姜祎忽然问:“她——我以前,常常跟父亲大人——抱?”
墨香停下动作看她。
原来小姐会说话后忘记以前的事了吗?想到这里墨香原本有些害怕的脸庞上立刻神采飞扬,对她的惧怕也少了些:“是小姐常腻着老爷要抱抱,夏天打枣子的时候还非要骑在老爷肩膀上呢。”
又提起有一次姜祎闹着要钻狗洞,夫人拦不住要打,老爷为了满足她的好奇心,硬是拖拽住夫人,任她钻了出去。
纵使姜祎痴傻,也都十四岁了,这姜榄还真把她当做孩童般溺爱啊。与之相比,自己的父亲就从不这样。他严苛得更多一些,就算夸她,也常常再添一句提防她自满的话。
——这马虽驯得好,却瘦了不少。
——计策虽好,偷袭时也要多加小心。
可就算是这样的话,也再也听不到了。
姜祎突然转身看着北方,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很久后才被她隐忍地咽回去。
车裂,那该多疼啊。
“墨香,”她忽然道:“我记得匣子里有一串檀木珠子,你拿来给我。”
珠子圆滚滚的,穿在细细的银箍上做成手链,总共九颗,每一颗都有小半个铜钱那么大。姜祎随手拿了一根铁簪,在每颗珠子上刻下一个名字。最后那颗只刻了一个“李”字。
做完这些她认认真真把手链戴在腕子上,长舒一口气驱走心中的悲恸,躺下闭眼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