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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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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天天过去,红线的另一端寂然无声。
或许她忘记了,又或许她看见了,却不作理会。
我内心焦灼,夜不能寐,一次次向月亮祈祷,希望它能再次聆听我的心愿,将我梦中的人唤来。
等待啊等待,期盼啊期盼。
月影浮动,雨声寂寞,我卧在床上,月亮照耀着我不着寸缕的身体,滚烫的月光啊,无数红点在皮肤跳动,亟待钻入皮囊,汲取养料,它们不断膨胀,生长;它们变得巨大,可怖,要将我吞噬;它们高高托起我,燃烧我,抚摸我,穿透我。
“咳——!”
我蓦然惊醒,大口喘气,双手无所适从地挥动。
“嘘,嘘。”
一个影子伏在我身上,将套入脖子的红绳缓缓收紧。
月亮不见踪影,卧室陷入昏暗,死神的身影若隐若现,我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茫然地睁大双眼。
“晚上好。”
是她!
她来了!
房间在光线中不断变幻,她的面孔浮现在眼前,数不清的红绳将我和她捆绑,它亲密地缠着我的呼吸,正如我和她紧贴的躯体。我在濒死的边缘尝到超乎寻常的快感,那种感觉从未出现在我平凡的一生中,可惜它稍纵即逝,潮水般的窒息瞬间将我淹没。
我疯狂挣扎,抓住能抓住的一切,挥舞着,在她的脖颈、手臂、脸颊留下一道道伤痕。
我的反抗使她更加亢奋,黑暗中,一双极亮的眼睛捕捉着我,她扯住我的头发,将我从床上拖下来,后脑勺重重磕到床脚上,发出‘砰’的一声,但她置若罔闻,将我丢在客厅。
我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抱着脑袋呻吟。片刻后,耳旁传来‘叩叩叩’的高跟鞋声,好似有人在敲门,她拿着一个箱子、一瓶消毒水和一个黑色塑料袋来到我身后。
雨势渐大,一束白茫茫、冷清清的光在雨幕中闪烁,像一双窥探的眼睛。
我浑身赤裸,头发凌乱,双手被缚,悬吊在客厅中央。
她站在我面前,单手托肘,食指轻点下唇。
在她带着审视的目光中,我不禁感到一阵羞愧,蜷缩四肢,试图藏起我不完美的躯体。
突然,她开口说话:“你最喜欢身体哪一个部位?”
她的声音,就像她的美丽一样,令我不寒而栗。
“我...我...”
她用食指抬起我的下巴,打量两眼:“真普通。”
我深深埋下头,让长发遮住我的脸。
客厅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她转过身,打开放在地上的黑色箱子,里面摆放着形形色色的刀具。
看着她的背影,我再度想起那个黑夜。
“我等了你好久。”饱含爱意的语句在阒无人声的夜色中兀自颤抖,“你还记得我吗,3月25日,我们一起杀了一个人,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从此之后我再也忘不了那种感觉,也忘不了带给我那种感觉的你,不过......你大概已经把我忘了吧,像我这么普通的人你每天都能见到。”
她旁若无人地挑选刀具,指尖温柔地划过每一把刀。
“我不喜欢用刀,因为会流很多血,血很脏,很臭,还很难清理。”最终她拿起一把叶子形状的小刀,在我耳边低下头,宛若轻嗅野花,鼻尖沿着搏动的颈动来回摩挲。
突然,她狠狠咬下去,脆弱的皮肤瞬间被利齿刺破,鲜血涌出。
猝不及防的痛楚让我发出一声尖叫,我半张着嘴,双目含泪,痛苦地享受着这份亲密。
片刻后,她离开我,满嘴鲜血,琥珀色的瞳孔没有一丝温度。
她的冷漠让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对我的死亡不屑一顾。
我不要成为她枪下那些痛哭流涕的弱者之一,我不甘心成为她回忆往事时一句平淡的‘哦,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我要让她永远记得我,就像我留在她身上的伤痕一样。
我收起我所有的自卑,昂起头,挺起胸脯,直视她的眼睛:“按照约定,你要带走我身上一样东西。”
“没错。”
“我要你带走我的无名指。”
“可是我没有箱子。”
“那就装在你大衣的口袋里。”
“我要带给谁看,你的灵魂吗?”
“我能看到的,就算我死了也能看到你,所以你要一直带着它。”
“你可能对我有所误解,虽然我喜欢杀人,但我不是变态。”
“可我是。”
我不发一语地盯着她,沉默的对峙中,她突然仰头大笑。
“我喜欢你,虽然我要杀了你,可我喜欢你。”她眯起双眼,心情愉悦地问,“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能毫无惧色地面对死亡,却不敢反抗一个老男人,难道人比刀更可怕吗?”
她还记得我!
我想朝她微笑,但皮肤被冻得麻木,我讨厌僵硬的五官,它们让我看起来更丑陋。
“我所受过的伤害全部来自‘人’,他们全身都是武器,可怕吧,有时他们只需动动嘴皮子就能杀死一个人。”
她露出不屑的笑容:“我杀过很多人,他们都很懦弱,狗好歹还会叫两声,他们只会哭。”说着,她又将眼光转向我:“你和他们不一样,虽然你也哭,但你不是因为害怕才哭。”
我激动地说:“没错!死亡因未知才可怕,但我已为自己选择了最完美的死亡,我诚心诚意邀请它提早一点来,让我免受多余的痛苦。”
“你叫什么名字?”
“吴忘笑。”
“好,吴忘笑,为什么我是你选择的最完美的死亡?”
“我的一生都在被背叛中度过,亲人、养父养母、老师、朋友.....你想听我的故事吗,这样你就来不及在天亮前将我的尸体抛到大海了,不,请不要把我抛到大海,我讨厌一个人待在没有光的地方。”
“我宁愿听婴儿夜啼,也不想在深夜两点听女人自怨自怜。”
“好吧!反正你知道了,我是一个孤单的人,一个不被人视为‘人’的异类,我设想过无数次我将会何种方式死去,如无意外的话大概是老死在家中,当然,运气好的话,赶上夏天,我的尸体会在被虫子吃完前被邻居发现,运气差的话......”
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只要一想到那幅情景我就感到恐惧,没有亲人没有声音没有光,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感受着死亡的冰冷一寸寸爬上我的身体!我真是尝够孤独的滋味了!”
“可大多数人都向往衰老而死。”
“没错,但对我这种人来说,这是最痛苦的死法。”
她偏着头,食指轻点下唇,眼珠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好似在思考,片刻后她说:“虽然我不能理解你,但我愿意把你的尸体藏到我的家中。”
我双唇抖动,泣不成声:“谢谢你,谢谢你......”
湿润的晚风将窗帘轻轻托起,月亮挂在光秃秃的枝头,像摇摇欲坠的枯叶。
她带上手套,握着刀靠近我,眼睛眯成一条极细的缝:“好了,我们先从哪里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