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思华年》藿许

1、入宫待选

　　通化坊乌衣巷的元府上，挂满彩色的帷幔，今日是宫里内侍入府宣旨的日子。
　　“元家的大小姐入选，就要进宫里去了。”
　　自消息在坊市内外传开，坊中的人都纷纷走到元府门前去看热闹。
　　这元府的老爷在朝中不过是个五品的文官，家中无子，只有两个女儿。
　　如今大女儿被选入宫中，坊中人家无不羡慕，故元大小姐入选的消息一出，元府日日都有人来贺，元府上下整日都忙着应付宾客。
　　另一边的院子里，元老爷的继室娴夫人却妒忌得紧，看着自己房中正在描眉画眼的女儿，又想起自己是侍妾扶正的大娘子的身份，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行事做派和镐都的官眷其他官眷都不一样，因此很不受人待见。
　　她也不由得心生怨恨：“元慧的娘都死了那么久了，人家都知道为母亲争口气，这一下入了宫就要成娘娘了，到时候你就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元馨竹对自己这个姐姐平日并不上心，看着在自己面前来回踱步的母亲，加上自己的眉毛怎么也画不好，心里顿时有了气，她平日里最讨厌母亲将她和姐姐做比较，眼睛翻了一翻，停下了画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还没定数呢！至于吗？万一她被赏给哪个王公大臣了呢？”
　　娴夫人没说话，想着女儿的话，也不无道理，心里居然轻松了一些，元馨竹知道自己说的话，她母亲听进去了。
　　于是，拾起笔画起眉，又继续说道：“我倒希望，爹爹给我找个门第比咱家低的嫁了呢！让他到我们家来，做个赘婿，那时我也不用离开你们。再不济大房那个就是选上了，大不了等过两年我也去选秀不就成了。”
　　“你...你气死我算了。”娴夫人看了看自己的女儿一时也没了脾气。
　　只怪自己过分宠溺她，所以现在女儿才这般没有成算。
　　其实她心里一直都知道，丈夫心里只有已经过身的原配单氏，对自己和女儿总是不上心，但自己偏偏又只有这一个女儿可以指望，眼见着自己的女儿又是这样，心下不由得憋气烦闷。
　　另一边的沉香阁里，元慧由自己的丫头芬儿陪着，在湖心亭看鱼。
　　沉香阁是当年元慧母亲单氏嫁入元府时，元朔特意为她修建的，元朔知道妻子不喜人多热闹，便独独为妻子修了一座南州风情的小院子，那里曲径通幽，树荫婆娑，亭台楼阁围荷塘而建，荷塘中间还有个小小的湖心亭，十分雅致。

　　元朔便和妻子在这里度过了几年幸福美满的好日子，大女儿元慧在这里出生，元朔也是在这里日夜苦读考取了功名，本以为日子就这样美满得过了，可好景不长，元慧八岁时，单氏因病去世，元朔悲痛不已，将院子赏给女儿居住，自己却很少再愿意走进沉香阁触景伤情了。
　　“大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这春天，鱼儿还没醒呢！您坐这里半天了，也不知道看什么？一会儿宣旨的内侍就来了，若是老爷找不着您，该着急了。”芬儿靠着围栏旁碎碎念着。
　　元慧看着芬儿，不由得回想起八岁时，母亲在弥留之际，把元慧和芬儿一同叫到她病榻边嘱咐的样子，那时她们都还是孩童，芬儿就是从那时开始一直陪在元慧身边长大的。
　　芬儿虽小元慧两岁，个头却比元慧高出半个头，她性子虽有些急，待人接物却也伶俐，芬儿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会儿隔壁娴姨娘会去前面吗？这主母的风头真要被她抢去了？咱们夫人可怎么办呢？”
　　元慧看了一眼芬儿，低头笑了笑：“母亲刚刚过世时，爹爹因为家事繁忙，娴姨娘当时又说自己有了身孕，这才不得不扶正了娴姨娘，才刚成为主母娘子的时候，她倒也贤良淑德，可后来不知怎么越来越张扬跋扈、苛待下人，搞得府上人人都不待见她，可这要是要属谁最不待见他呢？”
　　“福嬷嬷！”芬儿得意的笑了笑。
　　“有福嬷嬷在，你还怕她会抢了娘的风头吗？”元慧笑了笑。
　　元慧看着远处刚刚从水中伸出来的叶芽，想着不久时即将进宫选秀，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
　　“姑娘别担心，老夫人一定会在天上保佑姑娘的。”芬儿看出了元慧的担忧，细声细语的劝慰道。
　　元慧欣慰的笑着点点头。
　　“那咱们快去看看吧!走吧!走吧！”芬儿撒娇。
　　元慧受不了被她念叨，只能和她一起往前院去了：“知道啦！小小年纪怎么和嬷嬷一样！整日里念叨。”元慧和芬儿到了正殿才发现大家都是忙忙碌碌的。
　　福嬷嬷已经将母亲的牌位放在了正厅的桌上，上边还摆着香案和蜡烛，芬儿拉了拉元慧的衣袖，主仆二人看着牌位相视一笑。福嬷嬷正站在一边指挥着众丫头、小厮手里的东西该如何摆放，一点也没瞧见她们进来。
　　元慧见状急忙跑过去：“嬷嬷这只不过是内侍到府上宣旨而已，也需这么大的阵仗？”
　　“我的好小姐啊，这可马虎不得啊！这里乱糟糟的快回去，一会儿嬷嬷派人去叫你，你再过来吧。”福嬷嬷一边把元慧推出正厅外。
　　“小姐，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还是后院清净。”芬儿望着在厅里忙着的众人道。
　　“刚才是谁让我过来前院？”元慧打趣道。
　　芬儿被元慧一语道破，不好意思的笑笑：“奴婢从未见过宫里来人的阵仗，想看看。”随着元慧回了房。
　　刚过了晌午，主仆二人才吃了午饭，福嬷嬷就领着梳头的妇人进来了：“小姐，宫中宣旨的人就要来了，咱们先开始慢慢准备梳洗吧。”嬷嬷笑着说。
　　元慧点点头：“好的，嬷嬷。”
　　经过了一个时辰的梳洗打扮，眼前的元慧明艳照人，福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嘱咐了芬儿好生照顾小姐之后，就给了梳妆的两位妇人一些赏钱，并好生送他们出去了。
　　按照惯例宣旨的内侍，会在午后入府宣旨，凡是入选的女子，第二日，一早就要被送进宫里学习礼仪。
　　午后，宣旨的内侍准时出现了，元朔早已恭候在府前，女眷则在院内等候。
　　家丁小林急匆匆跑了进来通传：“来了，来了，老爷说让小姐准备好。”
　　芬儿本想去外面迎接，可硬被福嬷嬷拽了下来，所以就直挺挺的站在二门门口，一见到有前面的人路过二门边，就急忙问道：“外面什么情况？热闹不？”
　　路过的小厮兴冲冲地说道:“当然啦，围帐外面全是人，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情啊。”
　　小林刚通传完，就听得几声拍手声，大家都赶紧起身肃立，正厅内不闻一丝声音，芬儿闻声也急忙跑回正厅，站在元慧身后，站在元慧另一侧的福嬷嬷白了一眼她道：“芬儿，稳重些！”
　　不一会儿，宣旨的内侍就被元朔迎了进来。
　　“秦内侍到！”小林道。
　　“圣旨到！元朔携长女元慧接旨。”
　　秦内侍走到正厅的供桌前方才转身，徐徐打开圣旨，垂眼看了一眼元朔父女。
　　元慧同元朔一齐跪下:“臣，臣女，接旨。”
　　“遵太后懿旨，特命贵女元氏于明日入宫备选。钦此。”
　　“谢太后隆恩。”元朔和元慧一齐谢恩。
　　元朔起身上前与内侍寒暄了几句，封了些吃茶的银两，好生送内侍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宫里就来人接了，来接的小内侍待人十分宽厚，一直是有问必答，也不会苛待元府上下的奴仆，二门上的人来回话，芬儿便应了福嬷嬷的意思，在元慧出门时，便拿出提前封好的银两递给他，然后芬儿再一打听，他也就渐渐地露出些消息来了，他说这次的入宫待选不一般，这次不仅要为陛下充盈后宫，更要为不久前，在前线打了胜仗的四殿下择一位王妃。
　　“所以这次的选秀不单单要选皇妃，更要按照皇妃的标准来选一位王妃，那这位王爷可真是得太后喜爱呢。”元慧道。
　　“小姐，听说这个王爷总是外出带兵打仗，不在镐都呢。”芬儿道。
　　乾元三年四月十四，元慧奉太后懿旨入宫。
　　元慧和芬儿坐在马车里，马车走过嘈杂的街市后，突然静了下来，芬儿便知，可能是进了皇宫大内，便悄悄掀开帘子望了望：“小姐，这太极宫可真好看！”
　　元慧顺着缝隙看了一眼，定了定神：“皇室居住的地方定与平常百姓家的不同，进宫之后少说多看，切记谨言慎行。”
　　芬儿立刻放下帘子坐好，不再言语。
　　马车走在长街上，原本安静的周围，被一声马儿的嘶鸣声打破，车外的小内侍寻声望过去，只见远处的长街上，出现两匹身披铠甲的战马，一匹是黑马穿金甲，一匹是白穿着银甲，两匹马一前一后向着马车的方向，飞奔而来，马背上的人都身穿银色金边的战甲。
　　“是玄虎营！快快避让！”小内侍见势不妙，忙对赶车的小林道。
　　小林立刻拉紧缰绳让马车慢下来，尽力去避让。
　　元慧和芬儿也闻声掀开帘子探出头去看，迎面的是两位策马而来的穿着银色铠甲，戴着黑色面具的骑兵，马蹄声回荡在长街上，不免让人心里有些害怕。
　　元慧准备放下车帘来的一瞬间，一只青色羽箭“咻”的一声飞进来，直直的钉在了马车厢里，元慧被这飞来横祸吓的大叫了一声，紧紧闭上双眼。
　　“啊！”芬儿也受了不小的惊吓。
　　待元慧睁开眼时，只见芬儿在盯着自己上方几寸的地方，眼睛瞪得圆圆的，元慧回过神儿，向上看去那把差点要了元慧命的箭，它就在离元慧头顶三寸远的地方，直直地插进马车里。
　　“停车，快停车！”芬儿在惊恐中大声叫停了马车。
　　“元小姐，您没事吧？”小内侍将元慧扶下马车。
　　芬儿也跟了下来，手里还握着那把青羽箭。
　　“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敢伤害我家小姐！”芬儿虽还未从刚才的意外中缓过神儿来，身子却已然护在元慧的身前了。
　　元慧看了看那个小内侍只垂首立在身边，面上淡淡的，心中已明白三分，看来能在皇城内这般放肆的人，也只有皇室宗亲了吧。
　　还此事还是大事化小吧，这里的人，她一个也惹不起。
　　“我并没有受伤，还是上车吧，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你们不许对任何人讲....”元慧对芬儿和小林嘱咐完正要转身上车。
　　只闻一个伶俐的女声，从元慧身后传来：“还我箭来！”
　　一位浓眉大眼，肤若凝脂、目若秋波，戴着嵌宝石的额带，梳着辫子头，穿着红色骑装的姑娘打马而至。
　　她是那般的光彩照人，眼角眉梢间还有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气。
　　婉宁一个翻身跃下马背，站定在芬儿身前，打量着元慧。
　　元慧微微侧目，只见这位姑娘的声音，也引得刚出路过马车的两个骑兵停了下来，俩人纷纷调转马头，打着马朝着这边缓步走来。
　　元慧见着身后两位玄虎营士兵的行动，心中已经明白几分，先是行礼，然后恭恭敬敬地说：“公主好箭法，若是公主，再偏个几寸，今日臣女就不用进宫了，不过要是能死在公主箭下倒也不亏。”元慧双手奉上青羽箭去。
　　婉宁接过箭道：“你怎知我是公主，本公主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和我说话的。”
　　“在皇家禁地能如此漠视规距，还逍遥自在的，除了皇室宗亲也没有别人了，而您，若臣女没有猜错，应该就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昭仁公主吧。”元慧向她行完礼，不等她开口便上车离去。
　　只剩婉宁一个人没缓过神来，怔怔地在原地出神儿，那两个骑兵刚刚行至她身后，见公主吃了一瘪，开始打趣起她来。
　　“婉宁就应该为朕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才是！”皇帝骑着白马道。
　　“公主好箭法！”骑着黑马的王胜道。
　　婉宁气得直跺脚，两个骑兵擎着缰绳在她左右，见公主吃了瘪，这样生气的样子，便都宠溺地笑了起来。
　　那位骑着黑马的皇帝，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道：“好伶俐的姑娘。”
　　一边骑着白马的王胜便忖度出几分意思来：“陛下喜欢？”
　　皇帝看了看后方的骑兵道：“今日比武，不说这些！”说完便调转马头打马扬长而去。
　　“这么说？我又要多个嫂嫂了！”公主看着皇帝远去的方向，又看看在她近旁的那个骑兵。
　　“公主英明！奴婢这就去打点一下，公主请先行陪陛下出宫”王胜在马上微微颔首道。
　　婉宁笑了笑翻身上马，追随着皇帝方向去了。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元慧马车前的小内侍才敢回身去望，只见两匹快马远去的背影，他一时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却又实在想不出，便又继续跟着车向皇宫深处走去了。
　　过了鸾仪门就是本次贵女住的青鸾阁。
　　芬儿和小林把元慧送到了鸾仪门就不能再送了，元慧一个人走进青鸾阁。
　　只是因为刚刚的事情，她已经是最后一个到了了，不免又被尚宫训斥了一顿，希望她以后要守时、按规矩办事。
　　元慧都一一应了，尚宫只说是原本教引她的尚宫病了，不能来了，上面另为她寻了一了一位尚宫，便又吩咐她在此处等了许久。
　　青鸾阁内，只剩下她一人，元慧也不敢出声，身边服侍的人也不说话，元慧生恐行差踏错怠慢了，于是就这么直直的坐了有两盏茶的功夫。
　　这才有位尚宫引着另一位走进来：“有位积年的尚宫将成为姑娘教导尚宫，您真是好运气。”尚宫说完，便开始细细打量她。
　　元慧上前礼貌的行了一礼，那位尚宫点点头，这才为元慧引荐：“这位是你的教引尚宫芸香。”
　　芸香见到元慧先行礼：“元小姐。”
　　元慧还礼：“尚宫不必多礼。”
　　芸香打量着元慧，满意地点点头：“尚宫，那奴婢便带着元小姐，四处走走吧。”
　　那位尚宫道：“请便，奴婢告辞。”
　　元慧道：“尚宫慢走。”
　　芸香便引着元慧走出了青鸾阁，一边走一边介绍说：“宫里有规矩，不许待选的人同住，也是有讲究的，一是害怕各家的小姐聚集乱生是非，二是各位贵女住在一起，暴露隐私，若被有心之人宣扬出去，往后议亲时，也会被影响。”
　　元慧点点头：“多谢尚宫指点，臣女记下了。”
　　元慧本就不是爱凑热闹的人，这样到没了不少事端。
　　元慧就这样同芸香一起住在了青鸾阁里，芸香细心认真，教了她不少东西，元慧也觉得受益匪浅，就算日后落选了，她也会记得宫里这位尚宫教给她的东西。
　　几日后，终于得了四殿下即将回城的消息，太后便下旨三日后举行殿选，元慧知道了，她的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