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遮不住》栗子啊栗子

1、时空转换

　　ZOZZ年8月8日。
　　湘省中南部某不知名村庄的后山，一辆“秋名山车神”突然驶离山道，向左冲上茂盛的野草丛。
　　颠簸数秒后，车子稳当地停在被山林三面环绕的山塘旁，车上跳下一男一女。
　　女人穿夹克戴墨镜，一下车便踏着青草土石，沿着不修边幅的小山塘走了几步，趾高气昂，神气十足，像是逡巡新领地的兽王。
　　“你堂哥推荐的地方还不错，”车旁的短袖男说道，“远离人群，清静。山下就是你堂哥家，有人照应，方便也安全，符合你妈的要求。”
　　女人脸色顿时烂了，“杨文煊，别提我妈，扫兴。”
　　说着，她折返车子，从尾箱拖出一块天幕，不听杨文煊的唠叨，也拒绝帮助，自个干净利落地搭起双塔式结构的天幕。
　　做完这一切，女人转向杨文煊，指了指刚出现的一片阴影，“好了，老杨，别跟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坐下或者躺下休息，随你，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耳根子清净。”
　　杨文煊撇嘴，“刘今钰，真不知道你随谁。”他抛给刘今钰一瓶矿泉水，“小爷享福去了，懒得跟你浪费口水。”
　　“对头！”头埋进后备箱的刘今钰说道，“把你珍贵的口水留给你那可能还没从娘肚子里蹦出来的男朋友吧！”
　　杨文煊白眼翻上天。
　　“接好！”刘今钰扔给杨文煊花格子露营地垫，头又埋进尾箱，“真不知道我妈发什么疯！她心慌跟我出来玩有什么关系！哪年夏天我不是跑外面露营徒步？要不是今天我公历生日，她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准我出门，烦死老子了！”
　　刘今钰她妈近一个月经常心头发慌，去医院检查都说没毛病，不知听谁说的，找了个神婆，说是刘今钰有大劫，她妈心灵感应才会心慌，于是给她妈和刘今钰做了香符，还告诫她妈近期千万别让刘今钰出远门。
　　她妈戴了符包，心慌次数显著减少，故而说什么都不同意刘今钰的云南徒步计划。要不是发小杨文煊今年毕业考上本市公务员，以后难有假期陪她玩，她妈不可能放她出门——当然，也有条件，离家不得超过100里，最多玩两天。
　　“老人家难免迷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杨文煊一边铺地垫，一边说道。
　　“妈的，不就是心理作用！”
　　刘今钰拿出帐篷，挑选平地开始搭建。杨文煊几次想要帮忙，都被嫌弃他笨手笨脚的刘今钰赶走。
　　刘今钰是动手能力颇强的工科女，最彪悍的事迹就是曾经休学一年，到国外跟一帮同好打铁、造蒸汽机甚至一些违禁物品。相比之下，文科男杨文煊就显得很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手无缚鸡之力”的典型。
　　无奈，杨文煊只得转向后勤工作，从车里搬出折叠桌、桶装水、烧水壶、户外电源等，开始做起花茶。
　　山下的堂哥也记挂着他们，送来泡在井水里的西瓜，还有放血去毛后的家养土鸡让他们烤着吃。
　　“想想就觉得没意思，每天按部就班地生活，所谓的长假不过七天，干点什么都难。”干完活的刘今钰吃着西瓜说道，“你说你，也不玩几年，再不济进我爸公司干不就行了？”
　　“我跟你能一样？”杨文煊道，“你想玩就玩，哪怕一辈子没工作都有人养。我呢？只能亦步亦趋跟着年龄走，生怕晚了没机会。毕业就能上岸已经是祖坟冒青烟，哪敢奢求什么意思。”
　　刘今钰手投西瓜皮，正中垃圾桶。她手背擦嘴，满意地起身伸懒腰，“你啊你，年纪轻轻，全没锐气。”
　　杨文煊笑道，“我已经做好当老干部的准备了。”
　　刘今钰恨铁不成钢地瞥了杨文煊一眼。但也识趣地闭嘴了。她虽然理解不了杨文煊的某些行为，但尊重杨文煊最后的选择。
　　接下来，他们一会准备吃食，一会睡觉，一会漫步山间捡拾柴禾，一会让无人机代替他们遨游天空……忙碌休憩间换下，时间过得很快。
　　到晚上九点，肚子里的火锅烤鸡还没消化，不堪蚊虫折磨的两人决定放弃观星夜话，趟进帐篷睡觉。
　　模模糊糊间，刘今钰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滚动，耳畔隐约有雷声轰鸣，但这些异常很快归于沉寂。她沉沉睡去，直到她的身体被人拉扯，一道慌张的男声刺入她的鼓膜。
　　“刘今钰！完蛋了……我们完蛋了！”
　　刘今钰懵懂地看着一脸严肃的杨文煊，“怎么了？”
　　杨文煊一把拉起刘今钰，郑重急切的表情下藏着深深的惶恐，“你快出来看！”
　　刘今钰一脸纳闷，只得抓起夹克同杨文煊爬出帐篷。她嘴里的“大惊小怪”还没出口，顿时被眼前的情景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们此刻被树林环绕，上部是遮天蔽日的树冠，下部是粗粝的树干和挤满树干缝隙间的矮木野草，连他们的帐篷和车子都爬满了不知名的藤类和青苔。
　　山塘不见了，破旧的村道也不见了。他们好像回到了蛮荒世纪。
　　空气里满是水汽，湿漉漉又沉重，如同他们的心情。
　　刘今钰掏出手机，耳朵自动忽略了杨文煊说的“没信号”，发短信打电话，都不出意外地失败。
　　杨文煊道，“我把无人机拿出来了。”
　　刘今钰扫视一圈，看到被长刺灌木撕裂开的露营地垫上的无人机和笔记本电脑，大跨步走了过去，丝毫不在意被灌木挂扯的裤子。
　　看着刘今钰启动和检查机器，杨文煊没有多说什么。他安静又绝望地等待刘今钰打破他的希望。
　　无人机缓缓升空。
　　刘今钰和杨文煊的目光跟随着它投向昏沉的天空。
　　笔记本里开始出现画面——
　　纵横交错的丘陵，山谷间蜿蜒的小河，河畔向平缓山坡蔓延的田地，星散在田与山边缘的小村落……
　　这不是罕无人迹的荒野，而是远离现代的典型南方传统村落。这里没有水泥路，没有电线，没有刘今钰和杨文煊企图找到的任何事物。
　　在长久的沉默后，刘今钰压低声音说道，“这条河还是檀江。这些山的走向和形状，和我昨下午拍的差不多，只是植被差异较大。从地势地貌来说，我们仍在原地。”
　　“但是村子不多，房子也不多。”杨文煊死死盯着屏幕，声音却异常的平静，“檀江周边的村落连片，不像这样零散，更不至于户数这么少，多也不过二三十户。更可疑的是房屋形制，绝大部分是木结构，两侧是高出屋顶的马头墙。我好像在书上看过，是明清出现的封火墙，防火用的。还有几处老式的四合院，没有半点倾颓的样子，相反不时有人进出。虽看不清人，但那些人穿的不是现代服饰。”
　　无人机飞的更低了，甚至惊起了农田里几个农夫的注意。
　　“他们没穿上衣，但裤子显然是贫苦人家才穿的粗布。身体瘦小，皮肤黝黑，是缺乏营养的农民。头上留着长发，如果不是演戏，我们穿越到明代了。”
　　刘今钰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具体什么时候？”
　　杨文煊苦笑道，“这就为难我了，实在看不出。”说着，他像是无力支撑般的，一屁股坐在地垫上，也不顾硌人的枝条和石头，哽咽却说起了玩笑话，“按穿越小说的惯例，我们大概率到了明末，也不知道是心灵手巧的天启还是群臣负我的崇祯。”
　　所熟识的世界的消失以及所依凭的一切的湮灭，带给刘今钰深沉的虚无感和无助感，尽管她现在尚不能真切地感受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她转头看向颓然的杨文煊，安慰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心知自己不能茫然下去，否则两人都不可能在这危险重重的前现代生存下去。
　　“老杨，车上有我堂哥给的锄头和镰刀，好像还有把斧头，我让他拿走，不知道他拿走没。”刘今钰语气坚定地下起命令，“老杨，你先把周围的灌木小树清理下，我找下走出林子的路。”
　　杨文煊愣住。在刘今钰的催促下，他才慌忙起身，原本弥散的眼神恢复了些神采。
　　见杨文煊行动起来，刘今钰松了口气，注意力重新回到笔记本屏幕，遥控无人机返航，在他们周围的山林盘旋。
　　不久，她发现一条山林小道，距离他们所在位置不过二三十米，与原有翻越丘陵的公路仅稍有偏差，连接着山两边的小村落。
　　她拍了照片，就让无人机返回降落。
　　收好无人机，她才发现杨文煊拿着斧头，着魔似的劈砍着周边草木，每挥一下，都像用尽了全力。
　　斧头破风声和杨文煊的粗重呼吸声让刘今钰倍感心疼。
　　她低头看着胸口挂的符包，生平第一次如此后悔。
　　“老杨，快停下休息，后面的事交给我吧。”她踩着一层层草木的尸体走向杨文煊。
　　但杨文煊没有什么反应。
　　刘今钰心一急，大步向前，找准时机，从后一把抓住斧柄，一番较劲斧头的控制权才到她手中。
　　“没想到你这家伙发疯时的蛮力这么大。平时一拳就能打趴下。”
　　刘今钰刚松口气，却没想到杨文煊的身体突然软了，无力地后倒在她身上，并很快滑落。她连忙扔掉斧头，提住杨文煊上半身。
　　她这才发现，杨文煊的脸上满是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