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玉启安》缀远天

1、解梦1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在长昌城的一个小巷子里，一群孩子正围着噼里啪啦的篝火，聚精会神地听着今日份的聊斋。
　　“那书生往角落里一看，哪还有什么人，只有一张褪掉的蛇皮，躺在那儿微微泛着寒光…..”
　　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那说话的人却突然“啪”地拍了一下手，将入了迷的几个孩子拉回了神，结束了这绘声绘色的演讲。
　　他看着眼前一张张怔愣的小脸，将被那扑腾的火烤得有些发烫的手收回来揣在怀里，把身子往后倾了倾才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每一个人的反应。一开始，周围诡异地凝滞了一瞬，而后便爆发出巨大的讨论来。
　　孩子对这种鬼神之说都是抱着莫大的兴趣但又不相信又带着点敬畏来看待的，没一会儿便各抒己见，吵成了一锅粥。而最开始讲出这个故事的人，并不像寻常说书先生那样胡子拉碴衣袍宽大，摇着一个破烂的扇子把从奶奶那辈就传下来的故事添油加醋地反反复复地讲，或是把最近哪里听来的八卦整合一番编出一桩稀奇事来唬人。他这里所讲的，从上古的山海妖精到近百年来的天降异象，书上有记载的或是没记载的，为人熟知的或是不熟知的，经他一讲便光怪陆离波澜起伏，内容充实细节详尽，仿若他真正见过一样。而且他今日讲过的明日便不会再讲，大人对这种顶多当个消遣，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便喜欢得很，毕竟这种故事天天更新又不老套，一到时间那人便被围得水泄不通，时间一久，也就成了这城里的名人。
　　一开始人们感到奇怪的事是他的阅历，这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却见多识广，上通天文下通地理，再后来是他的身世，他初来时人们见他只是穿着黑色的衣袍，看着也面生，便觉得他是从其他地方到这里来讨生活的，可后来人们又发现，他这衣裳料子上乘，仔细看还绣着复杂的金纹，而且他每次讲完也不要求捧个钱场，爱给不给，坊间便流传出关于他的诸多猜测，直到现在，人们对他也知之甚少，只知道他叫温祈安，其他的便只供人们自己想象了。
　　可就是这样一位神人，最近却被某件事给困扰住了。他总是梦见一处矗立在风雪中的庙宇，而自己就在那漫天的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怀中鼓鼓囊囊地揣着东西，就算硌得他有些难受也没有放手。踏入那道有些潮湿的木门，所有的风声雪声都被隔绝在外，天地间只剩一片宁静。
　　庙里陈设简陋，四周石墙斑驳有些地方还破了个洞，中间摆着一个凹凸不平的石桌和有些发了霉的蒲团，石桌上点着个滴着蜡的红烛混着不知哪里飘落的香灰升腾起袅袅的白烟。温祈安有些恍惚地向前走，走到那个坑坑洼洼的石桌前想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上面，可从那如同破烂布袋的衣裳里拿出来的，却只是一枝断了枝桠的腊梅，还有些许因为摇晃和摩擦掉落的花瓣零零碎碎地洒在脚边。一瞬间不知哪里来的失落涌上心头，让他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可就在温祈安沉溺在这股自责中时，有个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他便如同踩空了一般，一下子从虚幻的梦中掉到了结实的床上。
　　梦境到此便戛然而止，本来若是只有一两次，他还不怎么当回事，可这次数一旦多起来，觉就睡不好了，于是便暂停了自己的营生，去各大庙各大观里寻求解决方法。这样一折腾，辟邪的摆件求了不少，问题却一点也没解决，让他在做生意时也没心情再去吓唬和逗弄那些只哇乱叫的小孩子，因着这些天自己的苦恼，温祈安也感到无精打采，草草结束后也不顾一群人的怨声载道，自顾自地侧着头闭眼休息。
　　那群孩子在他身边听惯了，一有事便往灵异的方面扯。其中一个见温祈安最近状态不对，便一口咬定他是中邪了。在他身边坐着的另一个孩子，年纪比刚刚说话的那个略大一点，两人都是对面酿酒铺子老板的娃，哥哥瞧着也是懂事了的年纪，见弟弟对别人张口就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忙去捂他的嘴。那小不点被哥哥说了也不收敛，一直用手想去扒拉开，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
　　“我没说错，不信你问大胖，他上次就是中邪了去找山上的仙家才治好的！”
　　那孩子一边闹一边手舞足蹈地去指那个坐在自己对面的小胖子，小胖子猝不及防地被点了名，还没搞清楚发生了啥事，好半晌才接住刚刚的话头：
　　“不是我，是王二，他回来和我说的，你们没看到，他当时可吓人了，脸白的跟鬼一样，他们家的婆婆说他这是被梦魇着了，就带他去找仙家，当时在那山上三天都没下来，还以为被野兽叼去吃了，结果第四天早上回来了，跟没啥事儿一样，昨天还跟我上树掏过鸟蛋呢。”
　　其他孩子听到这等稀奇事，就都围上去想听得更详细一点，温祈安听这小胖子这么一说也觉得奇怪，这庙啊观啊多是建在城里地段好的位置，香火多了名气也大，哪里会有什么仙家把自己的观建在人烟稀少的山上呢？
　　温祈安看那小胖子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便扳过他的脸问道：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仙家住在哪啊？”
　　小胖子想了想，把手一指，嘴里不忘推卸着责任：
　　“王二当初给我说的就是那儿，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那里有没有野兽。”
　　温祈安点点头，重新躺回自己的椅子上，看着讲得起劲的小胖子越发觉得自己的事业后继有人，可以甩手几天不管了。
　　于是第二天，温祈安便一身轻便行装，一大早就往山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