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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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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城里已稍有春意，但南枥村三面环山，开口向北，仍完好储存着冬天的气息。
邵一二身上那件两年前的LV早春限定牛仔外套显然抵挡不了寒意，又冷又潮的风直直钻进他的领口。
迫不得已，他将扣子系上，遮住了精心搭配的项链。
“邵哥你要是冷，边上的道具可以先穿上。”坐前头开车的是邵一二的助理，兼司机、摄影、剪辑、后期，小徐。
“我没事。”邵一二看了眼身边堆着的丑棉服，果断回绝。
可这车不是专车不是快车甚至不是特惠拼车，而是辆连顶棚都没有的板车。
在打了十六个喷嚏后，他还是忍不住披上了那件打着补丁的紫红色棉袄。
身子一暖起来，邵一二忍不住又开始怀念自己的光辉岁月。
想当年江湖上还没有一键识图，人有多大胆，人设有多拽。
他靠着海归富二代身份成了网红，江湖人称“邵公子”。努力三载，成功将身上的假奢侈品换成了真的。
可惜风水轮流转。去年他被人扒出出生农村，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平民。顿时骂声不断，数据大跌。
眼看合同上的天价违约金已经追在他屁股后面，他痛定思痛，换个人设，从头再来。
看在邵一二尚有张好皮囊的份上，老板给他指了条明路：别在年轻人里混了，不如当个农村小白脸，收割下阿姨们的养老金。
老板还给他拨了个十项全能的精兵强将——大四实习生小徐。
且看他们能翻出个什么花儿来。
邵一二对此的看法是：士可杀，不可辱。
但他邵一二算个屁。
板车继续颠簸了半小时终于到达目的地。
邵一二问小徐怎么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小徐说现在乡土赛道卷得很，栎城周围的田都快成网红基地了，全是摆拍。
但他们不一样，他们得来真的！
有道理。
邵一二看着小徐清澈的眼神，安慰自己这是挖到宝了。
刚过完年，村里几乎没有年轻人的身影。
小徐从车凳上下来，两条腿和面条似的，颤颤巍巍挪过去问村口大娘这村里有没有能借他们拍视频的地儿。
大娘问他什么视频，他立刻比画起来，给大娘摇了俩花手。
这下子大娘喊了左邻右舍一起过来欣赏小徐的舞姿，但绝口不提借地的事。
邵一二看不下去，从他被板车蹭脏了的名牌包里掏出几包烟，一家送了一包。
大娘满意地看着眼前这明事理的小伙子，给他指了翻红之路的最后一段——
村子最北边的那几亩枇杷林都闲着呢。
得嘞。邵徐二人赶忙拖起设备就哼哧哼哧往前走，小徐忍不住恭维还是邵哥懂得多，没听见身后被冷风卷走的家长里短。
“为啥给他指老李家的地？”
“哼，什么老李家。老李夫妻俩不早就变凤凰飞城里去了，地早就废咯。”
“那现在这地儿归谁？我前段时间还看到小李在打理呢。”
另一个老人加入聊天，“小李不是博士吗？怎么回咱们村来了。”
“你不懂，小李这博士根本没读下来。退学了，连个文凭都没拿到。啧啧，这凤凰是基因变异，生出来的小孩可不一定是凤凰。”
“那她现在不找工作了？就回来种地？”
“可不是嘛。还不如我家孙女呢，去年嫁了个拆迁的，现在已经在坐月子等着享福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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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屏秋怀疑自己幻听了，怎么在树林子里都能听到别人的蛐蛐声儿，隐约还有音乐动次打次的鼓点。
不应该啊，难道是被信息轰炸的后遗症？刚准备退学的时候她只要一闭上眼就听见有人问她怎么不忍一忍。
都死路一条了还怎么忍？
人生的前二十五年李屏秋都坚信读书是自己的出路。
她爸妈靠读书走出大山，而她多少沾了点聪明劲儿以及教师子女听话的优良品质，从小一路保送名校直博。
然而就在去年，“此路不通”四个字开始出现在她生活的各个角落。因为触了导师霉头，从小论文再到大论文，她关关难过关关不过。
一直以来教她好好读书的爸妈也突然间换了副面孔，开始整天说她读书读傻了，不懂人情世故。她爸在电话里对她吼：“拿不到毕业证你还能做什么？难道你想像你爷爷一样，一辈子在山里种地吗！”
这话推了李屏秋一把。
“种地就种地！”古有鲁迅弃文从医，现有她李屏秋弃文从农！
她挂下电话火速办了退学手续，直接把宿舍搬到了南枥村的老瓦房里。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忤逆爸妈。
感觉好极了。
退学带来的亢奋只维持了不到一周，夏天的暴雨立刻叫李屏秋体会到什么叫作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忙不迭补好屋顶，勉强抗住了五级大风，却又面临邻居的风言风语。
她李屏秋，在学校里舌战群儒大辩四书五经六艺，到村里就成了人见人嫌的大龄单身未婚女。
一听她要留下来，乡村父老人前说她读书读到“博士”，回来种地浪费人才，人后说她读书读成傻子，地被她糟蹋才是真浪费。
不蒸馒头争口气！想她也连夜苦读相关论文一百篇，应付几棵枇杷树还不容易？
可是问题在于，书是死的，树是活的。
李家的地自从李爷爷被接到城里去后就再也没人打理。里头的枇杷树参差不齐，有的自顾自往高处长，用梯子都摸不到顶，有的不争不抢在底下成了僵苗，只长叶子不开花。光是清理就花了李屏秋大把时间。
再来，南枥村的土质偏碱，对枇杷来说并不理想，好几年没干预，许多枇杷树的根系浮于表面。花了大半年时间调理，这枇杷林里才堪堪一半的树能结果。
因此对于这些宝贝，李屏秋格外看重。
现在，她正拖着羊肥，揣着剪刀，准备边疏果边打肥，努力迎接四月的第一轮收获，也是她人生的第一次“丰收”。
她丰收的想象被吆喝声打断。
“家人们，喜欢主播点点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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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一二换了双大得不合脚的老棉鞋，好在棉裤也大，盖住了后跟。小徐也已经立好支架，一盏简易的打光灯夹在手机上。
“邵老师，要不要再排练几遍？”
“不用，我又不是新人，这对我来说小case。”邵一二拿起他的道具，一把锄头，随意挥了两下，自信地让小徐打开直播间。
邵一二的确不是新人，但他忘了他这个名为“逍遥少主”的账号是个新号。就算他昨晚背了一夜土味语录，现在公司不引流，他也无处施展。
好在他有个优点，不是不要脸，而是豁得出去。
此两者虽然听着像，本质上却不同。他邵一二当然知道礼义廉耻怎么写，但是他知道什么时候得把面子抛出去，再用合适的理由收回来。
比如，现在他自问自答、自言自语、自导自演，看起来很像小丑，但只要等到他熬到成为大主播的那一天，这都将是草根逆袭故事里的优秀案例。
小徐注册了个新号进去暖场，邵一二立刻接茬。
“欢迎用户AEID8793，欢迎，喜欢主播的话点点关注。来，音乐起！”邵一二甩开锄头，小徐适时播放乡土情歌。
伴着土味的鼓点，邵一二从棉服袖口里变出一朵塑料玫瑰。他将花举到镜头前。
“谢谢用户AEID8793，欢迎美美姐1973，欢迎。玫瑰花送给美美姐和8793。”
话音落下三秒，他又故作忧愁地捡起锄头，对着地面一顿刨，等待下一个进来的用户。
观看数好不容易涨到八十，出现了第一条互动，问主播在干吗。
“主播在干吗？主播在种地啊。种地。”邵一二对着镜头露出一个自认为迷死丫头不偿命的笑容。
这是什么树？公屏上有人问。
邵一二徐徐道来。“这是果树啊，会结果子的树，上面结了很多果子。家人们看。”
干直播的人最会说废话，有种脑回路全被堵死的既视感。
他拿锄头向上一打，一串果子直直落下。他眼疾手快接住，从中选了个最大的出来。
“有没有家人吃过？又香又甜的枇杷。来，主播吃一个给大家看。”
当网红除了要会说废话，最重要的是会说瞎话。他剥了颗出来，当场吞入肚中。
“农村自家种的枇杷啊，自家种的。主播替直播间的各位尝一尝。嗯，特别好吃！”
陆续有人进入直播间，于是邵一二不断表演吃枇杷。他一边保持油腻的微笑，一边想老天爷呐，难不成他得吃这枇杷吃到下播？
每年头香没白烧。老天爷听到了邵一二的祈祷，远处有个人走来。
他放下枇杷，对着远处深情唱道：
“远方的姑娘你说声嗨，哥哥我在这里就不离开~”
李屏秋边走边生气。
林子边上的那两棵树一度被当成是公家的，村里一群小兔崽子拿这儿做根据地，有事没事就跑过来爬树摘花，还在树底下玩过家家。她来之前也就算了，近半年还屡屡再犯。
呵，今天又来了。
远远望去，不是在毁她的树根，就是在偷她的果子。真是不要命了！之前明明约法三章，要是再过来就别怪她不客气。
她领着麻袋气势汹汹向前走去，想着就算是有大人在场，她也得给他们一点教训。
直到来人走到支架前，邵一二和小徐才看清她的样貌。
眼前的人素面朝天，穿了件灰扑扑的羽绒服，上头还很有农家气息地沾着点泥，小徐拘谨地叫了声姐。
见对方不理，邵一二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助理上一课，他一手握着道具玫瑰，一手掀了下刘海，亲切地喊了句，“大妹子，我这儿正直播呢，你要不要来和大家说句嗨？”
他正打算给自己的人设加点料，介绍下村子。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村民淳朴的问候，而是劈头盖脸的一堆真正散发着味道的“大料”。
准确来说，是羊肥。
啊！！！
邵一二的内心在尖叫。
他的LV牛仔外套还穿在里边！！！
早春限定！！！
但直播还在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