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标轴》温默瑾

1、第1章 取消

　　天空阴沉沉的，绵密的乌云携着席卷天地的湿气，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这座南方的小城笼罩得严严实实。

　　烟城的雨季不似别处，总带着股似有若无的闷热，就连空气中吹来的一阵风，扑在身上都如同是给人套了一层温热的罩子。

　　学期过半，烟城一中周三即将举办的球类运动会因为天气预报的强降雨预警只得临时取消，运动会前一天下午有安排体育课的学生被征用为苦力，通俗地讲就是干些搬搬桌椅，挪挪器械之类的体力活。

　　嘈杂纷乱的人流中，一抹清瘦的身影沉默地搬着单人桌，仿佛与周遭的喧扰隔绝开来了一般。

　　少年低着头，苍白的肌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虽有浓密的眼睫，眼神却空洞到毫无生气，鼻子高挺秀气，嘴唇透着红，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张堪称漂亮的脸，也不得不说，这张脸给人的感觉只有不寒而栗。

　　奚宿对于身边人的漠视早已司空见惯，他将桌子放到指定的空教室，他微长发丝沾染上了额前的薄汗，眼角因为困倦刚刚揉过还带着红。

　　接二连三的是将桌子搬进教室的同学，仅限一人通过的门框转瞬之间被堵得水泄不通，奚宿一时出不去门，顺势靠在连通走廊的窗边。

　　可能是为了透气，窗户开着一条缝，因此来来往往人们交谈的声音毫不费力地清晰传到他的耳朵里。

　　“真是受不了烟城这里的鬼天气了，期待了这么久的运动会恐怕要泡汤了……”

　　不乏有刚才搬完桌子的同学擦着汗往出走，期间免不了抱怨几句，奚宿低头放空着大脑，手指指节无意识地在依靠着的窗沿轻轻敲打着。

　　“待会买些零食偷偷带去排练厅吧，反正队长今天没来学校，查得应该不是特别严——”

　　堆放杂物的教室位于艺体中心大楼的角落，除去搬桌子干体力活的学生，还有日常在排练厅训练的艺术生。

　　奚宿的余光中，有两位穿着练功服的女生嬉笑打闹着，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奚宿跟着队伍又搬了几趟，原本被精心布置好的操场也恢复了平常的空荡。

　　当“烟城一中第四十届球类运动会”的横幅从大舞台上摘下时，奚宿往贩卖机里投了硬币，随便在机器上选了一瓶苏打水。

　　他低垂着眼眸，没有将丝毫视线分给距离自己不远处整理横幅的众人，在所有人的失望与落寞中，奚宿的平静冷淡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奚宿打开瓶盖，喝了口清爽的苏打水，勉强将自己的失神压下去了一部分，他闭了闭眼，打算回教室休息一会儿。

　　奚宿绕过人流，从操场和教学楼之间树影交织的小路回去，天空的昏暗导致树荫遮蔽下的道路添了些阴森恐怖的氛围，因此近期鲜少有人选择从这里穿行。

　　奚宿刚拐过一道岔口，就看见距离自己不远处的灌木边，蹲着一个穿着本校校服的男生，红着眼眶，身体蜷缩着，仿佛不久之前遭受了巨大创伤一般，听到来人的动静，抬眼望过来，眼神慌乱得像受惊的小兔。

　　在奚宿还没反应过来的档口，男生就已踉踉跄跄地起身，顺着小路的另一个方向，一瘸一拐地跑开了。

　　奚宿抵达高二八班的教室时，按照正常的课程安排，下课铃声才刚刚响起，他正准备回到最后一排单人单桌的位置，却发现自己靠墙的桌椅被往外拉到与过道相邻，而与此同时，多了一套桌椅在他原本的座位。

　　奚宿即将迈进教室的步子顿住，熟悉位置上的陌生人没有注意到站在后门边上的他，奚宿避了避身子，趁着课间的嘈杂，在对方视线范围触及不到的方位，打量起这个突兀出现在教室的新同学。

　　男生浅棕色的头发柔顺，面容被修饰得愈加白皙，他神情中似有若无带着紧张，透着股明显的虚弱，有种瓷制品的易碎感。

　　他的发丝顺着脖颈往下，有少部分遮挡在校服的领子里，更多的是覆盖在校服宽松的布料上，男生清瘦的身体几乎隐于其中，他被安排在最偏僻的位置，却因相貌出众，发色和瞳色都相较常人偏浅，再加上垂至腰际的发，整个人就像是在教室的角落独自开辟了一个空间，而那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一般。

　　奚宿走近，这个孤立的世界就毫无征兆地被粉碎掉了。

　　男生仿佛察觉到奚宿的到来，恰巧侧过头来。看到奚宿后，他略显迷茫的神色带上了些微的探寻，他盯着奚宿将苏打水瓶子放在自己手边的桌子上，看着奚宿拉开椅子，然后在丝毫不存在的交流中，注视着奚宿趴在桌子上，背对自己将脸埋入了臂弯。

　　男生怔愣了一下，然后将视线很快移回自己的桌面，不一会儿，他静静地拿起桌上的文具，然后很快放下，似乎是从未经历过的校园生活让他感到新奇。

　　教室里陆陆续续进来了许多同学，他们对于男生的出现都抱着好奇和惊讶的心态，但因为男生旁边趴着的奚宿，大部分人只是匆匆瞥过一眼，就去向了自己的座位，为下节课的自习做准备。

　　当班主任解甯拿着文件夹匆匆赶进高二八班的教室时，上课铃声陡然响起，同学们乱糟糟的哄闹也逐渐平静下来。

　　解甯从教室前门巡视到教室的后排，最后在趴着睡觉的奚宿身边站定，敲了敲他的桌子，压低声音，用严肃却不严厉的语气叫醒他：“起来上自习了。”

　　奚宿揉了揉眼睛，支着脑袋将手边的笔记本翻开，他脸上的憔悴以及眼下明显的青色让解甯顿时一惊。

　　解甯仔细察看了奚宿的状况，皱了皱眉，声音依旧放的很轻：“奚宿，你需不需要请假回去休息一下？”

　　“老师我没事，只是昨晚有点失眠，缓一会儿就好了。”奚宿的嗓音有些哑，听起来倒真像是睡眠不足导致的。

　　解甯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叮嘱道：“实在撑不住就过来跟我说，身体不舒服可千万不能硬扛着啊。”

　　奚宿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解甯这才把注意力从奚宿身上移开，她朝奚宿身边的男生开口询问：“殷渝尘，你来烟城还习惯吗？”

　　殷渝尘点了点头，他勉强打起精神，显得稍微有了些生机：“老师，还习惯的。”

　　“那就好，烟城的气候跟云城是有很大差别的，这边雨季长，空气比较潮湿，你的情况特殊，总归要多注意一点的。”解甯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殷渝尘，“这个是你的学籍信息，需要你本人核对签字。”

　　殷渝尘核实完毕后，在文件下方签名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奚宿无意中看到一眼，签名的字体力度很轻但俊秀飘逸，明显是有过很久的书法功底。

　　“你们俩应该打过招呼了吧，奚宿，殷渝尘是咱们班新来的转校生，因为身体原因需要安静，就安排了他坐在这里，跟他好好相处，也多跟同学们交流交流，”解甯对奚宿说完后，又转向殷渝尘,“以后你们俩就是同桌了，奚宿性格比较腼腆，一般不会打扰到你，他成绩很好，在学习上可以帮助你一些。”

　　“我待会还有个会，得先走了，殷渝尘，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问奚宿。”解甯说完，又环视了教室一圈，确保每位同学都在认真学习后，从教室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奚宿盯着笔记本上排列整齐的数学公式在发呆，左边的胳膊被轻轻碰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殷渝尘轻轻将笔记本推到他桌上，微微歪头，动作连带着一小缕发丝滑落，语气自然：“你的名字是哪个写法啊？”

　　“……关你什么事。”奚宿将脑袋转回去，不一会儿视线里被递入了一支笔，他正想再度拒绝，转过去时却看见殷渝尘笑着，浅色的眼睫弯弯，仿佛很是不解：“可是解老师说了，我有什么不了解的都可以问你啊，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奚宿看了殷渝尘一会儿，认输般将本子扯到自己手边，坚持用自己的笔，一笔一划将“奚宿”两个字写上去。

　　递还本子给主人的时候，奚宿指了指黑板：“今天数学老师布置了预习任务，需要完成课后习题，他可不会管你是今天转过来还是明天转过来的，没完成被他逮到的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奚宿的言下之意是——如果你实在是闲就自己找点事情去做，别再来烦我。

　　但不知道是对方没理解到位还是故意打趣，殷渝尘突然笑了一声，眼神落在课本上，似乎在自言自语，说话对象却显然是奚宿：“解老师的评价是腼腆，我倒真没看出来……”

　　奚宿想争辩一下，但无从开口，且他用余光看到殷渝尘已经进入了学习状态，神情专注，再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