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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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中，有一荣州城，城内有一花间楼，生意红火了七百年。
今朝却忽然宣布，即将休业。
此时正值秋季，天气渐渐转至微凉，但花间楼中却仍旧摆着各色鲜花，馨香扑鼻。
这是花间惯来的传统，窦然已经持续做了七百年，在这最后一日，也不曾改变。
也许是因为得知此后再喝不到这样馥郁醇厚的美酒、吃不到这样可口美味的佳肴，今日的花间比往常还要忙碌许多。
百忙之中，窦然不仅额外请了不少小厮打下手，还多了一位格外招客的跑堂小二——戚少雁。
戚少雁忙得焦头烂额，但百忙之中，她还抽出些空档专门只招呼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曾与她有些一战之缘。
戚少雁取了壶花间楼招牌之一的甜酒，坐到那人所在的雅座之上，自顾自地给自己和对方斟酒，一边又说着：
“听闻灵霄宗新任宗主不日就将即位，作为师兄，你不去瞧瞧，反倒来这荣州？”
坐在她对面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天下第一剑宗的前任少宗主贺今羽。
“怀卿自然事事可以料理得妥当，胜我无数。”贺今羽端起酒盏，浅呷了一口，发觉盏中之酒格外甜腻。
他向来最不喜甜，可对面这位名垂千古的剑侠倒是乐在其中，十分喜爱这甜酒的模样。
“想不到人人皆以为你爱烈酒，却是个七百年的误会。”
在说此话的同时，那张冷峻肃然的脸上忽然绽出微笑，饶是与他并不相熟的戚少雁也不免觉得怪异。
戚少雁并不理会他言语中带着的些许嘲弄，只是也跟着微笑，问他：“何时动身？”
“今日。”
那日承下天劫之后，一切都已经结束。
他曾经对着刚从封印之地折返的戚少雁，想要大发雷霆，即使身上已经因雷劫而鲜血淋漓。
但聂琴机却第一时间制止了他的举动。
贺今羽起初并没看她一眼，直到她说出那句话。
“你就不想去找她的下落么？！”
聂琴机的身子虚，平时说话也是细细柔柔，没什么气力，但唯独那句话说得铿锵有力。
“你告诉我，这世上哪里还能找到她？”贺今羽怒极反笑，对着聂琴机开始发脾气。
“神是不会死的，难道你忘了不成？”
贺今羽还真不知道这事，修炼多载，除了剑道，他知道的事甚少。
听到聂琴机此话的同时，他明显愣住了，“可我要去哪里找她？”
“此事也并非轻易可以做到。神的重生需要许多光阴，少则百年，多则千年，以人之寿元是绝无可能等到那一刻的。除非……”
贺今羽把她欲言又止的话说了下去：“除非我成功渡过三道天劫，修炼成仙。”
有了仙的寿元，要等到那一日，就有了希望。
“若我没弄错，祝姑娘乃是春神，她既堙灭在此地，想必神魂已然四散开来，若是能找到那些神魂的下落，便能促进她的神魂重聚。”邱水怜不知何时走出，缓缓说出这一番话。
琴机听完之后，便点点头，再次看向贺今羽，“我将流星坠给她，正是这个用意。”
是了，本命灵器除非其主人逝去，否则将永远与主人的魂魄融于一体。贺今羽便可以像上回找到聂琴机她们那样，将祝来月的魂魄找回来。
但此事毕竟没有先例，谁也不知道人族的灵器能否与神魂绑定，但总归要试上一番。
贺今羽想着，便对聂琴机等人说要去看看封印之地的状况。
但他终究还是无法面对戚少雁，怎么都不愿意请她引路，执意要靠自己循着神力散发的源头寻找。
那时因为水涨起，又有天劫，一行人便准备去到戾杀渊外。
到岸上后，众人发觉那道戾杀渊已然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巨大的湖泊。
苦的是贺今羽，一边承着雷劫，一边向上行进。中间被这骇人的天雷击中、落下了好几回。
他毫不犹豫地跳入这片湖泊中，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叮嘱，但内容已经听不清楚。
大抵是戚少雁给他的嘱托吧。
循着神力的方向游动了许久，他才终于来到了源头，此地唯有许多尸身破碎的血块，看痕迹像是兽爪所致。
尽管他已经知道神并不会死的事实，心脏还是揣揣不安地猛跳。
果然在原地除了浓烈的神力痕迹，既没有祝来月，更没有流星坠。说不准正如她们的猜测那般随着祝来月的神魂一同四散到六界各处了。
这样想，贺今羽又略微放下些不安。
但在浑浊的水中，却有一只雪白的小兽昏睡着。
他猜测它便是那只困扰了人界近千年的极恶之兽，也是导致祝来月牺牲的罪魁祸首。
只是此刻他却恨不起来，只因它身上分明有许多他熟悉的气息，那气息原本独属于祝来月。
在水中本该闻不见什么气味，可他能闻到来自那雪白小兽身上传来的浅浅桃花香。
思绪回到现在，戚少雁瞧着安静趴卧在贺今羽身侧睡得祥和的小兽，道：“此兽来头不小，带在身边行走江湖恐怕多有麻烦。”
“麻烦便麻烦吧。”
贺今羽一边说着，手便摩挲着小兽的头颅，曾几何时，在祝来月口中能听见她说：“少宗主真是怕麻烦之人。”
“既然带在身边，可有名字？”
贺今羽没起过什么名字，也不擅长此道，但他确实给它起了个名字。
“桃花。”
“嗯。”戚少雁应了一声，既不说好，也不说坏。
这时，突然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是个简洁明了的好名字，正好契合它这一身桃花般的清香。”
来人正是窦娘，那事结束之后，窦娘身上的“诅咒”也消失了，只是眼盲多年，已经无法好转，成了一个遗憾的代价。
听到窦娘的话，戚少雁抬头一看，便站了起来，随着窦娘走了，走前还扔下一句：“贺小友自便，花间事物繁多，恕我照料不周了。”
贺今羽将酒盏中的甜酒一饮而尽，这第二口反倒没了初尝的甜腻滋味，更是回味无穷。
离开花间时，贺今羽没有特意去找戚少雁她们道别。
只是回首时，看见镌刻着“花间楼”的牌匾，想起某人，若是她在，定然会为戚少雁她们的圆满而欣慰吧。
窦娘已然不用囿于这一方小城，关了花间楼之后，她们也许会去山川水秀之地隐居余生，不受江湖纷扰。
至于灵霄宗那边，从戾杀渊回来之后，他便执意辞去了少宗主一职。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一向严苛的父亲却没有阻止他。
景怀卿即位一事，除了贺今羽的举荐以外，大抵也是因为宗主亦能看出谁更适合领导这一方势力。
贺今羽除了欣慰以外，别无他想。
只是他没想到父亲竟然直接退位，禅让给了景怀卿。
想必父亲身居宗主之位数十年，也已经觉得很累了吧。
今晨还收到了景怀卿的传书，说是希望他能回去参加继任的仪式，以及述说了些父亲退位之后的事。
对此，贺今羽只是简单回信道：“一切安好便是。”
他说不清对父亲的看法，前面的人生皆因父亲而束缚、不自由，也十分痛苦。
但那日见他宣布退位，却忽然发现曾经伟岸威严的父亲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苍老了许多。
他的身子骨并不壮实，甚至比这一代并不习武的戒律长老还要更清瘦些。
回想过往的日子，父亲最多的时间就是紧紧盯着他练剑、修炼等等，其余时间不是在处理门中大小事务，便是在小山丘上，母亲的坟前发着呆。
他对母亲没有什么记忆，记事起，他的生命里就只有父亲一人了。
听幽篁长老和浮玉长老的交谈中，贺今羽才知道一些关于母亲的事。也知道父亲是在母亲死后才变得愈发偏执、想要安排和掌控自己的一切。
但如今这些都已经是过去了。
他只知道师弟能将灵霄宗带领得很好，而那位小师妹更是天赋不在他们二人之下，下一届的争鸣大会不须细想，也能知道魁首定然又是花落灵霄宗了。
至于聂家那边，他也去了趟玲珑城，同聂琴机一起将一切说清，这桩本就荒唐的婚事便就此结束了。
只是有一个人，竟然比作为当事人的贺今羽和聂琴机还要高兴——震云派那个二愣子。
贺今羽懒得去想羿修是怎么想的，聂琴机又是怎么想的，他心中已然抛却了一切，只剩下一件事。
春神消散之后，人界已然没有了春日，气候不是如暑季般炎热难耐，便是冬季般刺骨，稍好些时候，便是秋季那样肃杀的微凉。
许多作物因为没有了春日，大多不是枯萎便是再没结果或是开花了。比方说止吴山上，祝家的小桃园。
但祝家父母并不在意，在贺今羽去看望他们的时候，他们倒是反过来安慰起了贺今羽。
那夜，他在祝家歇下，依旧住在头一回去的时候住的那间屋子里。
他照旧没有睡着，悄悄跃至屋顶，在明月下打坐修炼，却看见白日笑着说不碍事的祝家父母，此刻在院中望着远方出神，神色哀戚。
“原来神对人界的影响竟然这样明显。”他默默想着。
但这已经是换来人界长久安稳的最小代价了。
此时，他出发前的最后一站，荣州之行也算结束了。
之后便是去往六界中还有春日的地方寻找祝来月的下落。
好在白羽剑和流星坠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而白羽剑是他的本命灵器，也就是说，他能够感受到她的下落。
甚至能感受到春日的喜怒哀乐。
也许正因如此，在那天之后，贺今羽眼中的人界悄然变换了模样。他也能够与万物之灵产生联系了。
这事给他的好处便是，修炼速度比起之前还要快上许多。坏处自然也有，可他实在不愿意将这称为坏处。
自那之后，他明显情绪起伏要大了许多，也比从前更爱笑了些。小师妹还曾说，在他脸上看到了姐姐的影子。
在贺今羽即将踏出荣州城时，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贺大侠！贺大侠！”
贺今羽不用回头，也能猜出这极有辨识度的声音出自谁人之口——那个曾经大言不惭说贺今羽不过如此的少城主康行渡。
贺今羽停下脚步，在原地等待康行渡追上来。
“贺大侠，听说灵霄宗宗主成了景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康行渡终于赶上，气喘吁吁地说道。
“宗主之位本就该能者居之，怀卿这方面比我做得要好。”
贺今羽耐心给他解释时，康行渡仿佛见了鬼一样露出惊奇的神色。
“你真是贺大侠吗？怎么如此……如此和蔼可亲？你腰间这是什么东西？”
康行渡的注意被他身上那件圆滚滚的布袋子所吸引，贺今羽便将布袋中的琉璃圆罐子取出来给康行渡一观。
里头正是一黑一白两条寻常的小金鱼。是祝来月在上巳日的庆典上买来给他的那两条。
他出发时，除了桃花、两条小金鱼，以及他的白羽剑以外，什么都没带。
“贺大侠果然被鬼上身了，竟然将这观赏鱼随身带着。不对，十分有十二分不对，定然是谁人赠你的，莫不是祝姑娘？祝姑娘在哪呢？怎么不见她来？”
康行渡的嘴像连珠炮似的说个不停。
贺今羽眉头蹙得越发紧，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问题，便转移了话题：“康少城主是要出远门吗？”他指了指康行渡身后跟上来的许多侍从，那些侍从身上无一不是背着各种行李。
“是啊！本少同景大哥朋友一场，自然是要去参加他的即位大典的。”康行渡爽朗地一笑，“还有就是，本少也要去江湖闯荡一番了。”
贺今羽微微皱眉，不解地询问：“怎么突然有这念头？”
“其实我这些年总是梦见狐狸，像是与狐仙有缘，我找城西算命的半仙说，我颇有灵根，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听到此处，贺今羽不禁笑了几声：“那半仙是诓你的，你的灵根我早已看过，没有修仙的天赋。”
康行渡闻言，先是遗憾地长叹一声，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追问道：“诶？贺大侠什么时候帮本少看了灵根？难道你其实面冷心热，早就十分关心本少了吗？”
眼见康行渡越问越兴奋，贺今羽招架不下，连忙抽出白羽剑，扔下句：“江湖再会。”便施施然御剑而飞去了。
康行渡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也不恼怒，只是笑说：“果然还是那个贺大侠嘛！”
接着，便对着贺今羽的背影喊了声：“江湖再会！”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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