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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触与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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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本不该出现在那里。
警局侦探林定亦,站在美国西部某海港的尽头。
晨雾低垂,缠绕住她的脚踝。
脚下,海浪拍击着嶙峋的岩石,带着一种不耐烦的节奏,到好似,欲要诉说什么秘密,又像是要将雾气吞没。
潮水褪去,怕是会露出,某些人拼命想要掩埋的东西。
“女性,五十五岁左右。”莎拉·陈警官站在一旁,声音干巴巴地报告着,“初步身份确认,与凯瑟琳·莫里森吻合。”
一大早就要开工来现场,怕是谁都会语气平淡吧。
林定亦忍下一个哈欠,听着汇报,顿住了,好似脚下的岩石,比大西洋伸出吹来的寒风还要冰冷。
凯瑟琳·莫里森。镇议会长,那个三个月前,神秘失踪的女人。
林定亦为此案,奔波了整整十二周,结果却是一场无望的追逐。
直到今天清晨。
“死亡时间?”她淡淡问,尽管心底已有了答案。
“法医推测,大约三个月了。”陈莎拉警官的声音里没有波澜,好似只是例行公事。
三个月。正好是凯瑟琳消失的时间。
林定亦拉紧了外套,徒劳地想抵挡刺骨的海风。
西温波利,这座西部小镇有一种特殊的本领,能把秘密深埋,藏得直到它们发霉腐烂,才被潮水翻出来。
一如那些美国西部牛仔电影里,上百年的德克萨斯传统。
只是那些西部片里,铁路上的小镇,能牵涉到的金额,比起西温波利这海港,到底是差了好几个数量级。
毕竟国际海运的体量,与美国国内铁路公路运输比起来,不可同日而语。
涉及大宗海运的港口,少不了有些秘密。
倒像悬崖上那些破败的、工业时代的老宅,墙上的油漆剥落,每扇窗后,都埋着无声的故事。
“林侦探。”一个清亮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雾气,又醇烈得,如陈年的威士忌,“我听说了凯瑟琳的事。”
林定亦回过头,看见了吴叶深。
灯塔咖啡馆的老板,凯瑟琳的前商业伙伴。
她站在雾里,像灯塔里走出的精灵。
美得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
特别是这个阴暗的海港。
吴叶深的黑发,松松地盘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侧,衬得她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更显清丽。
尽管天色尚早,吴叶深,举手投足,依旧优雅得如同精心雕琢的瓷器。
“吴小姐,您倒来得挺快。”林定亦的语气,不冷不热。
公事公办。
吴叶深微微一笑,漂亮的嘴角,略略弯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轻声道:“咱西部小镇嘛,消息总是跑得比人快。”
吴叶深灿烂迷人的笑容,是阳光下最美的伪装。
“尤其是,当您在特别认真,一大早起来,听警察电台频道的消息的时候?”林定亦抬了抬眉,语气里,略略带着些讥讽。
在美国,倒是不少无线电爱好者会做这个事儿。
但是林定亦从来不曾晓得,眼前这颜值爆表的咖啡店老板,也有这爱好。
空气里,一时间,弥漫着紧绷的对峙。
雾气沉沉,笼罩在她们之间。
吴叶深好整以暇地,向前走了一步,近到林定亦几乎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那是一种淡淡的百合和玫瑰的气息,昂贵,却并不张扬。
“我对凯瑟琳的命运……很关心,林侦探。”
吴叶深的声音依旧柔和,但语调里藏着某种更低沉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您应该知道这一点。”
林定亦看着她绝美的脸,目光,落在她下巴微微抽动的肌肉上。
那是紧张,还是某种更深层的,隐秘的情绪?
亦或是,自己终究是自作多情了?
她记得凯瑟琳失踪后,她们谈话的情景。
吴叶深的证词,天衣无缝,不在场证明,滴水不漏。
可正因为如此,一切可都显得过于完美,像是背诵了一出排练过的戏。
“潮水,又涨起来了。”吴叶深忽然低声说道,眼睛望向远处的海面,声音像是随风飘来的耳语,“凯瑟琳带进坟墓的秘密,不会埋藏太久的。”
“吴小姐,这是警告,还是别的什么?”林定亦盯住她,声音冷得像海风。
吴叶深眯了眯眼,漂亮的黑眼睛里,闪过一抹光,然后轻轻地笑了:“我想,这取决于,您在找什么,林侦探。”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步伐轻盈,姿态优雅从容,一如既往。
她擦过林定亦时,肩膀轻轻碰了一下,短暂微弱的触感,却让林定亦深受格斗训练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了一下。
林定亦骤然觉得,自己多年来精心维持的那职业的面具,竟像薄冰似的,喀嚓一声,碎了。
这一碰,让她心里一凛,暗自咒骂自己的不争气。
雾气吞没了吴叶深纤细俏丽的身影,只留下一阵淡淡的香气。
林定亦恨自己。恨自己竟然被这个可恶女人的气息,扰乱了心神。
吴叶深,要么是受害者凯瑟琳真心悲痛欲绝的朋友。
要么,是一个精心算计的杀手。
而且,是个胆大到当着办案警察的面,回到现场的……冷血杀手。
心理略略变态的那种。
但无论如何,她作为警局侦探,都不能靠近。
也不应该靠近。
——总归是碰不得的。
“动手罢!”她转身,对部下发令,声音冷冷的。
“涨潮前,这片沙滩,每一寸都要给我记下来!还有,把港口摄像头,上个礼拜的录像,统统调出来!”
部下们四散开去做事,像一群受惊的鸟。
林定亦望着那翻滚的海,心也跟着翻腾起来。
凯瑟琳·莫里森的尸体,三个月后才浮上来,但这仅仅是个开头,她心里明白。
在这西温波利,一个答案,往往倒要引出三个新问题,有些谜团,不如让它烂在泥里。
站在海边的风里,她还能感到吴叶深触碰过的地方,那淡淡的余温,让她心悸。
这才是最让她担心的。
——
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林定亦埋首于凯瑟琳·莫里森的尸检报告。
法医的结论,触目惊心:身体组织里有安眠药的痕迹,手腕上有勒痕,肺里有水——落水时,竟还是活的!
这哪里是谋杀,分明是处决,而且是预谋的。
杀手的处理,颇为……冷酷、专业。
若是做犯人侧写,怎么都难以和咖啡馆笑容灿烂,每日修长手指飞舞,灵活做着意式浓缩黑咖啡的老板,联系在一起。
林定亦记得,吴叶深,连杀鸡都不会。
邀请自己去她家里吃饭,做辣子鸡,从自家农场弄了一只走地活鸡,却不会杀。
最后,那只味道不错的鸡,还是自己这个受过解剖学专业训练的警察杀的。
鸡飞狗跳了一个下午,终究是吃到了颇为正宗的辣子鸡。
满足了两人的中国胃。
亦是满足了吴家那只可爱小德牧,啃鸡腿的愿望。
只可惜后来,吃了甜点,好不容易两人舒服坐在沙发上了,自己却来了紧急任务……
一声叹息。
她摇了摇头,试图把不专业的思绪,摇出脑海。
此刻,走出警署时,天色早已昏黑。
脑子里,像一团乱麻,各种可能性,你挤我拥,搅得她头昏脑涨。
她需要咖啡,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理清这乱麻。
灯塔咖啡馆,是西温波利唯一一家九点后还开门的,这让她既恼火,又有些庆幸。
她也不去细想,家里明明有全套半自动咖啡机,及吴叶深刚刚送的新鲜深烘埃塞俄比亚耶加雪菲豆子。
小镇不大,很快来到了咖啡馆前。
林定亦站在门口,叹了口气。
这西温波利,潮水拍岸的柔情,掩盖不了暗涌的杀机。
林定亦原以为自己的一生,会在黑白分明的正义中度过。
直到某个雨雾弥漫的清晨,她走进了这咖啡馆。
而那杯咖啡的香气,与吴叶深的目光一样,带着危险的吸引力,让她的世界,自此无法回头。
推门进去,风铃叮当一响。
咖啡馆里空荡荡的,只有吴叶深,正擦拭着那古旧的吧台。
她抬起头,林定亦注意到她手微微一颤,又立刻用一贯的冷静,掩饰过去。
姿态,一如既往地优雅。
“我西温波利最迷人的林侦探。我还在想,你几时会来呢。”
“你在等我?”
吴叶深的笑,像一团雾,看不真切。
吴叶深,是一个谜。
她的微笑,温暖如春日阳光。
林定亦瞧得久了,却瞧出那藏着的,寒冬般的孤独。
当是与迈克尔有关吧。
“我习惯晚些收工。职业病罢了。” 吴叶深伸手去拿咖啡杯,“老样子?黑咖啡,两块糖?看来你今晚,不打算收工了?”
吴叶深记得她的口味,这本不该有什么,却让她心里又是一动。
她轻笑道:“吴女士,你倒是心细。”
称呼,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吴女士”。而不是私下里的昵称。
“在这西温波利,不心细,怎么活得下去?”吴叶深煮咖啡的动作,优雅得有些过分,“这可是凯瑟琳教我的。”
“她也教你用安眠药么?”
吴叶深的手,僵在咖啡壶上:“什么?”
“她体内有。剂量不大,能让人昏沉,却死不了。有人要她听话,却又不想让她昏迷。”
林定亦盯着她,目光如刀,声音平静:“和你开的药,一模一样,你的病历上写着呢。”
“你倒是查得仔细。”吴叶深的声音,绷紧了,“那么,我的大侦探,你也应该查到,医生为什么给我开那些破药了吧?”
“五年前的船难,创伤后应激障碍。那次事故,夺走了迈克尔的命。”
“砰!”吴叶深将一只咖啡杯,重重掼在桌上,力道似要将那价格不菲的手作瓷杯捏碎。
吴叶深深吸一口气,声音大了些:“我哥哥迈克尔的死,不是意外!可是凯瑟琳,我亲爱的合作伙伴凯瑟琳,她却非帮着掩盖!说是什么,为了镇子的安宁,为大局计!”
她凄然一笑,漂亮的嘴角牵动,似嘲讽,又似悲恸:“你知道,看着你信任的人,掩盖你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死亡的真相,是什么滋味么?”
林定亦只觉脚下地皮一晃,心头猛地一沉。
这可是新线索——或是动机。
她也窥见了吴叶深精致迷人的外表,平日里灿烂笑容的精心粉饰之下,那隐隐作痛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