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诗》宋翩

1、告白

　　1.

　　s,我忽然很想和你说说话，因为这段时间我总是会梦见你，提前跟你说句抱歉，未经允许，竟让你入梦了，也请原谅我私底下用“s”称呼你这么多年。

　　s，我从来没跟你说过吧，真正注意到你是小学。

　　那年，我们都才十岁，五年级。

　　那天老家的洋槐路铺满了花，你突然出现，身上盛满了光，我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你路过我家院子时，我大着胆子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将你指给邻居家的妹妹瞧，像是发现了了不起的宝藏，迫不及待的向人炫耀：“看！他是我们班级里长得最好看的男孩子！”

　　也是这次我发现你家离我家并不远，若是要上学你肯定会经过我家院子，为了能偶遇你，我经常起得很早，每天缠着奶奶给我扎不重样的小辫子。

　　可那时小小的我只敢在碰见你时，顶着头上两棵小稻草踢着小石子背着小书包，远远跟在你身后。

　　s，其实早在那时我就很想跟你说上话。

　　或许是老天眷顾，没过多久，我们居然在老师的安排下成为了同桌。

　　我不太敢明目张胆与你对视，也不太敢主动去跟你搭话，每次都是你来跟我说悄悄话，我附耳倾听，再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点头。

　　我那么无趣的一个人，你却总来和我玩闹，扯我的小辫子，逗得我开怀大笑。

　　我明明是个随时随地会躲进壳子里，自卑怯懦的小蜗牛，是你像个盖世英雄一般把我揪出来。

　　你无意中发现我的画技，到处跟人传递我的画本，夸赞我画得好看。

　　我只敢向只鹌鹑一样埋下头掩盖双颊的绯红，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哪里敢收下这声声赞美。

　　你还向老师推荐我去画黑板报，我不敢画更怕画得不好，你却告诉我，“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也许是你那句“你要勇敢一点”给了我力量，也许是你那双“会赞美的眼睛”打动了我。

　　最终我的黑板报评了年级第二，当着全班被老师嘉奖。
　　你还鼓励我去参加国庆书画比赛，让我获得了二等奖。

　　说实话我笨笨的，从小到大老师、父母、同学没少评价。

　　久而久之，连我自己也觉得。

　　是你让我看见了不一样的自己，让我知道自己不是一无是处的，原来我也有闪光点。

　　那天体育课自由活动上，我和朋友一起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聊着天，突然聊到“你有没有喜欢的人”这个话题。

　　我没有回答，这个年纪的我们哪里懂得真正的喜欢是什么。

　　但望着被墨水浸染的蔚蓝天空，居然有道模糊的少年轮廓。

　　不久后学校组织训练男女生同桌共跳团体操“大手牵小手”时，我紧张地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和女生占成一列的，又是怎么站在你对面的。

　　只记得你对我微微一笑时，我心如擂鼓。

　　以及体操老师让我们互相把手伸出来，平行于地面，手心对着手心，而我为了逃避，故意和你手心保持了一点点距离，却没想到被体操老师发现，他一言不发将我们的手重重一拍。

　　手心相交的那一刻，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你炽热的温度，明显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

　　愕然想起上次的蔚蓝天空，少年轮廓渐渐清晰明了，与此刻牵着我手的你完全重合。

　　有些雀跃更多的是懊恼。

　　这份别样的情感实在是太早了，我应该将它藏进心底的最深处，不被任何人发现，包括你。

　　可秘密是守不住的，我和最好的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我抽到了真心话，在朋友的威逼下道出了你的名字。

　　还特意叮嘱她不要告诉任何人。

　　另一天，我喜欢你的消息在全班传遍了，你肯定也知道了，正逢新来的老师重新调整座位，我们不再是同桌，对此你也没有任何回应。

　　还有好事的男生乘下课间隙跑过来明知故问，“你是不是喜欢那谁啊？”

　　我勃然大怒地反驳他，“不喜欢！”

　　可s，你哪里会知道，我一放学就躲在被窝里哭，那是我第一次为一个男孩子哭。

　　但哭着哭着想通了，只要我不跟你讲话，这一页终会翻篇的，他们终有一天会忘记的，而我和你也能回归正轨，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和之前一样。

　　终究是我异想天开，上了六年级后迎来了少女的第一次初潮，都说它是兴奋的、慌乱的、青涩的。

　　我只有自卑。

　　s，我想那时的你肯定看见了排练七彩阳光广播体操一半时，匆匆离开、狼狈不堪的我。

　　肯定和全班同学一样看见了我裤子上，衣摆下一片血迹的我。

　　但你肯定没看见当时的我害怕地发抖。
　　父母不在身边，爷爷奶奶又无法及时照料到我，如果不是身后的女生发现及时告诉了老师让我回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s，我长得不好看对不对？不然女同学怎么会指着我，无比认真地问，“你表姐长得那么好看，你怎么这么丑？”

　　就连舞蹈队比赛缺人，其他人向老师举荐我，都会遭到惨烈拒绝。

　　那位女老师的话如今我还记得分明：“她太黑了，上粉底液也遮不住。”

　　没有一个人为我讲话，说明是事实对吧？

　　那年，我剪了一头劣质短发，成绩越来越差，也因为青春期，脸上开始长痘。

　　看着你和班级里的女生追逐打闹，我既羡慕其他女生和你相处时的大方洒脱，更在每每望向你那张笑得明媚张扬的脸庞时深深低下头，无比自卑。

　　我觉得自己糟糕透顶，没有资格像其他女生那样大大方方的站在你身边，所以这一年都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

　　我依旧像个满怀心事的小贼，还是每天隔着层层叠叠的人头偷看你，我还是像只小鹌鹑只敢在与你擦肩而过时万分留恋你的背影。

　　我只能默默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包括偷听到你问其他女生的问题：“三横三竖三撇三捺打一个字。”
　　“这都猜不到？是我名字里的森！”

　　你说话时，眼睛里全是笑意，恰巧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你身上，我竟觉得少年比阳光还要耀眼。

　　我将那天记了很多年。

　　2.

　　s，我不是没想过要放弃你，可你太好了，好到我没法不去喜欢你。

　　小升初分班，你分在一班，我在二班。

　　刚开学没多久就有个坐在后排的男孩子爱逗弄我。我很讨厌他，他总是喜怒无常，开心的时候教我做题，不开心的时候对我大吼大叫，没想到他会变本加厉。

　　这次月考成绩出了，我引以为豪的语文科目成绩一落千丈，难过的连午饭都没吃，很早来到教室午休。

　　寂静的环境令我迅速进入梦乡，蓦然，半梦半醒之间，胸上仿佛多了一个粗糙的触感，这感觉真实到让我不敢动不敢睁开眼。只希望它是大梦一场。

　　接着便听见他们戏谑般调笑的对话。

　　“真大啊！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确实是！”

　　这其中一个声音我认得，就是我后桌那个阴晴不定的男生。

　　好过分。

　　我该怎么办？

　　事情发生时，我没哭，午休结束后，我没哭，就连上课我也没哭。

　　快要下课的间隙，一班忽然发出起哄声。

　　同桌跟我说，一班这次总体考得很不错，班主任在给他们发糖果，一人一大袋，还答应用晚自习的时间给他们放电影。

　　望着这堵隔在我和你中间的墙，如同一道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竟然有点想哭。

　　s，为什么我总是这么狼狈呢。

　　晚间大课间是晚饭时间，教室里寂寥无人，我才一个人趴在桌子上抽泣，我怕哭得太大声会被其他在班级里逗留的人听到。

　　我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泪水反正是打湿了袖子。

　　倏尔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才停止哭泣，在臂弯里转了个头假装在睡觉。

　　过了一小会，那脚步声由近及远，我才把头转回来，抬起一点点头，及时看到从门口离开，一闪而过的背影。

　　那正是你镀满了金光的背影。

　　再转眼一看，讲台多了一沓试卷，还有我的桌子上多躺了一袋糖果。

　　这袋糖正好是一班班主任发的。

　　是你来送试卷，发现了我在哭，手里正好拿着你们班主任发来的一袋糖，好心之举安慰我，放在我桌上而已。

　　我却……我的心底除了涌上来一股暖流还有一滩曾搅动的心漪在掀起波澜，久久无法平静。

　　但我得有骨气。

　　我还是没了骨气，我得知了我们的学号一样都是31，为每次考试都可以是同一考场而开心不已。

　　s，你应该早就不记得初二暑假补课，也未发现明明是你们一班班主任组织的补课却独独多了一个二班的我吧。

　　原因就是我知道你会去，所以我缠着爸爸要去一班补课，周围全是我不认识的人。

　　我很勇敢对不对？

　　s，我还是不够勇敢，一个月的补课枯燥平淡的过去，还是没能找到时机跟你说上几句话，一面对你，我又胆小怕事般缩进我的壳子里去了。

　　s，我很喜欢中秋圆月，正是初二那晚晚自习下课，一群人站在走廊处，我被挤在乌泱乌泱的人群里，渺小到别人在仰望月亮，而我一直在偷偷看向你。

　　那么美那么圆的月亮，就像你一样，那么亮那么远的光。

　　我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要努力，争取和你考上同一所高中，成为同班同学！

　　还有s，你吃过很多糖果对吧。

　　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一回的糖果是我给的，也算是把上次的糖还你了。

　　是初三月考考试，你带着受了伤缠上绷带的右手姗姗来迟，你用左手艰难答题的样子我尽收眼底，不知怎的，明明受伤的是你，哭得那么难看的却是我。

　　我心疼你，你这是第一次打架吧。

　　我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便在这场考试过后装作不在意似的跟你班上的人打听你。

　　“坐在第一排第一个位置的男生用左手答题啊，他右手骨折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打架打的吧，好像是昨晚他跟三班的男生在宿舍起矛盾。”

　　我想关心你，却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名义，朋友吗？好像算不上，同学吗？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讲过话了，这样贸然上去关心，太唐突了怕吓着你。

　　于是趁中午饭点间隙，我偷偷溜进你们班，轻而易举找到你的位置，将糖果塞进你的书桌堂里，迅速溜走。

　　s，这也更加坚定了我想和你成为高中同班同学的决心。

　　s，过去我每天精心制造与你的偶遇，现在我要将自己埋在题海里。

　　s，物理好难啊，好不容易学得，结果只考了58分，还遭物理老师一顿打手心，说我差两分及格，得打十下，好疼。

　　s，数学好难，不想学了，唉，算了，还是学吧。

　　s，好难受，英语单词背了又忘，忘了又得重新背。

　　……

　　下次见面，我会以更好的自己去见你吗？

　　s，每当我想要放弃时，我都以这个问题激励自己。

　　期中考试成绩出来时。

　　我站在排行榜前愣了很久。

　　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反复推了推眼镜，用力揉搓自己的眼睛，却是真真实实地看见这回我的名字被印在百名排行榜中。

　　而你的名字就在我前面，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好像真的离你近了一点。

　　直到前一百名上台领奖合照，你就站在我旁边，我整个人还是晕乎乎地。

　　主席台太小几乎把我们两挤在了一起。

　　胳膊挨着胳膊，我甚至闻到你身上特有的洗衣粉的清香，心狂跳不止，脸上还火辣辣的烫。

　　这是离你最近的一次，近到我无法呼吸，等回了教室我才反应过来，然后一头扎进课桌里，傻笑了一整天。

　　s，或许是老天也被我的真心所打动，给了我两次遇见你的意外之喜。

　　体考前一晚晚自习放学，我拉着朋友和我一起去操场上练八百长跑、50米短跑，身后忽然响起你熟悉的声音，虽然整个天黑黢黢的，看不清楚脸，但光凭声音我已经认出来那一定是你。

　　你还和朋友说：“不就是体考吗，全力以赴一定能过。”

　　当晚你的意外出现。
　　体考当天想起这句自信满满的话语，双腿仿佛有股魔力，每项体育项目都达标。

　　中考后返校收拾东西那次是爷爷陪我来的，天没有预兆地下起雨，我们没有带伞，我像只落汤鸡似的抱着被子提着保温瓶，爷爷提着装满书的桶站在校门口，我还是一眼就能从人群里看见刚上车的你。

　　不可思议的是，爷爷居然和帮你收拾东西的叔叔打招呼。

　　爷爷还让你叔叔送我们回家，我觉得很不好意思，低着头拒绝，可爷爷说我笨说我傻硬拉着我上车。

　　还好爷爷坐在我和你中间，我可以借着爷爷的遮挡明目张胆地偷看你。

　　你就这样安静地坐在窗边，单手撑着额头，淡淡地看着窗外，浓密的长睫轻翕，淡粉的两片唇瓣微合，就连那时最难看、我最讨厌的明黄色校服都能被你穿得格外清秀俊俏，少年感十足。

　　很像小说里的男主角。

　　那么s，将来我会是你世界里的女主角吗？

　　车外是滴答滴答的雨声，这车里的空气压得我喘不过气，心脏扑通扑通乱跳。

　　s，我到底怎么做才能在看见你时，特别是离你太近时可以抑制住心里那头快要跳出来的小鹿呢？

　　下一秒我却看见你轻皱起眉。

　　让你有这种神色的罪魁祸首正是我粉色的洗脸盆。

　　后备箱都放满了，我的东西又太多几乎堆满了后座的缝隙，而回家的路上又堵车又颠簸，洗脸盆已然滚到你脚边。

　　我本想叫爷爷帮我把洗脸盆给拿开，不要碍着你了，却没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爷爷睡着了，鼾声如雷。

　　而你只是调整下姿势，很有礼貌地恢复唇角带笑的表情。

　　s，你那时肯定疑惑为什么到家后我跑得那么快，因为我的脸已经从脖子红到耳根了。

　　我喜欢你。
　　怕你知道。
　　又怕你不知道。
　　更怕你装作不知道。

　　s，我很矛盾对吧，等你也暗恋一个人时，你会和我一样矛盾。

　　s，中考出成绩后，我太想和你成为同班同学了，以至于高一开学前几天，有个朋友说要来找我一起去高中学校偷偷看分班表，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看到分班表的那刻，我高兴得说不出话。

　　我念了又念、盼了又盼的事情终于来了——我和你的名字同时被印在一张名单上。

　　这太不真实了，感觉像一场梦。

　　还是朋友把我叫醒，撞见了之前的一班班主任，听说他现在在这所学校教高中语文，他还说，两个快班，可以把我放在他教的快班班级里。

　　s，为了你，我坚决地拒绝了。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我拿出了放在衣橱里、还没有撕掉吊牌、新买的小白裙挂在床前，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白色绸缎上，我看着这条裙子，心汹涌澎湃，整晚失眠了。

　　s，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我一定会在见到你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