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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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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身怀盈虚策的缘故,杨平失踪后,各路高手都踏入了寻找的行列,但苦于毫无线索,众人只能像没头苍蝇在县内乱转。
谢寒洲问:“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他自问武功不俗,各家派来贺寿的也都是名门子弟,绑匪居然能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
人应该是前夜就被掳走了,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绑匪,人是自己跑的。
睡在床侧的人只给他留了一个背影,简短地“嗯”了一声后,江识微扭过身看他。
两个人在暗夜中相视一眼,已了然对方心中猜测。
事不宜迟,两人当夜赶去了杨平在邻城的一处别庄,杨平喜好奢华,这庄子是他给自己五十岁寿辰的贺礼,造价不菲,极尽奢靡。
庄内脚步声纷杂,但无法立即确定杨平是否在此,像他这样的富户,雇几十人来看庄子不在话下。
谢寒洲去街上问了几个摊贩,折返回来时肯定地对江识微道:“从早上开始,杨家家仆突然采买了许多上好的瓜果和糕点,人估计就在里面。”
“依谢长老所见,我们该怎么进去?”
谢寒洲指了指数米高的围墙,“翻墙。”这点高度,对身怀轻功的两人不在话下。
“谁知道杨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把一帮江湖人士都引到宅子里,再自己躲在这儿。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被他发现我们为好。”
他先翻了进去,落地刹那,早已埋伏在屋檐上的弓箭手齐齐探出身,张弓引弦,瞄准了他。
一墙之隔,江识微问:“怎么了?”
粗略扫一眼,屋檐上至少藏了三十人,对方明显早有准备,谢寒洲镇定道:“别进来。”
江识微何其聪明,从他怪异的态度,再结合墙外听到的异响,就猜出了府内有伏兵,紧接着,他听到了翻墙的轻响。
江识微几乎是在下一瞬落在了他的身边。
敌暗我明,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断水折云纷纷出鞘,蓄势待发。
“且慢!”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声音插入,杨平带着数名护卫笑眯眯地走出,“来者是客,底下的人不懂规矩,江公子见谅,请随我至前厅罢。”说罢,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寒洲自觉承担了替江识微说话的任务:“既来者是客,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吗?”他盯着杨平,眼眸中笑意森然。
杨平挥退了府内精锐,“身怀至宝,不得不多加提防。但江公子乃正人君子,老夫自当以礼相待。这位是?”
谢寒洲抢答:“我是他的侍从。”
两人被迎至书房,房内茶香四溢,一闻便知是极好的茶。
江识微向杨平点头致意,“多谢款待,实不相瞒,江某是为盈虚策而来。”
杨平看向他的眼神赞许有之,惋惜有之,“老夫少年时一心修炼习武,却被世家大派拒之门外,实乃一生之憾。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让各路豪杰为我而来。”
“悬月派的美名,老夫早有耳闻,愿意交出残卷,请江公子稍候。”
杨平出门后,谢寒洲即刻道:“不对劲。他手上的残卷会不会是假的?”盈虚策残卷有五,一卷存于悬月山,剩下四卷下落不明,十七年后的江湖上也只有两卷,如此来之不易,杨平就这么轻易地放手了?
江识微似有同感,道:“暂且先不管,是真是伪,师尊自有定夺。”
话音方落,箭鸣乍起,一只利箭扎透窗纸,直朝江识微而来。
谢寒洲反应迅速,几乎是在下一秒就攥住了箭身,看也不看,反手甩了回去。
与此同时,屋外响起倒地的闷响。
他方要冲出,又被江识微一把扯回了身后,后者神色不改,挥袖掷出茶杯,一声脆响后,书房的两扇门在满地的碎瓷片之上轰然大开。
屋外是早已等候多时的合欢宗门徒,以薛弥为首,包围了书房。
“江公子救我!”杨平被折扇抵住咽喉,见了江识微,立刻伸出手向他求救。
薛弥道:“今日我只要谢寒洲的命,江公子,烦请让路。”
近年来合欢宗实力日益强盛,吞并了许多江湖门派,杀掉谢寒洲,再杀一个徐途之,入主临霄山指日可待。
江识微无动于衷,抬起淡色的眼眸,看了薛弥一眼。
“既然如此,那薛某就不废话了,杀!”薛弥一掌拍开杨平,挥袖展扇,数把尖刃飞射而出。
合欢宗众人一拥而上,两人拔剑应战,刹那间剑光频现,火花四溅。折云快速解决了近身的敌人,谢寒洲见门外又冲进来一批合欢宗弟子,立刻扯过江识微,“他们有援兵,先走!”
江识微从合欢宗弟子心口抽出断水,看了一眼涌入的援兵,提起地上的杨平,“你带他先走,我拖住薛弥。”
剑扇相撞,嗡鸣阵阵。两人俱是宗门内佼佼者,一时打得难解难分。
谢寒洲深深看了他一眼,提剑杀退了拦路的弟子,就在此时,被他抓着的杨平突然挣开了他的手,向另一处奔去,大喊:“放箭!”
那声音全然不似先前恐惧颤抖,藏身于檐上的弓箭手纷纷现身,谢寒洲迅速擒住杨平,将杨平挡在自己的身前,同时举剑抵住人的脖子,“谁敢!”
弓箭手果然迟疑了,迟迟不开弦。
兵戈声渐止,江识微退至谢寒洲身边,局面陷入僵持,薛弥拿不下两人,但两人也很难从重重包围中杀出去。
杨平不敢挣扎,只能求助于薛弥,“薛公子,快来救……”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在下一瞬,谢寒洲就毫不犹豫地抹了他的脖子。
薛弥即刻下令,“放箭!”
箭雨应声落下,谢寒洲一剑斩飞了迎面飞矢,折云如疾风过境,掠过合欢宗门徒的脖颈,带出血珠成串,面对射来的利箭,他毫不闪躲,待薛弥反应过来,剑锋已势不可挡地杀至面前。
薛弥抬手欲挡,随着皮肉被刺穿的闷响,他掌上已多出一个血洞。
屋檐上的弓箭手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解决了,江识微一跃而下,趁势拍开了薛弥,道:“走!”
两人找到一处暗巷,谢寒洲掰断了插在身上的几只箭,居然还有心思同江识微开玩笑,“多亏你替我挡住了部分,不然就被射成刺猬了。啊,疼……”
江识微下手动作毫不留情,点了他的穴道止血,又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放在谢寒洲手上,“先吃两粒。”
谢寒洲乖乖吞了药,伤口的血也陆续止住了。两人躲开合欢宗众人的搜寻,连夜出城,回到了陵阳的客栈内。
原本昏昏欲睡的店小二一见满身是血的谢寒洲,吓得困意全无,“客官,这这这……”
“闭嘴。去找个大夫,少不了你的赏钱。”
“是,您楼上请。”
包扎好伤口后,江识微搭了他的脉,“谢长老,你中毒了?”
谢寒洲面色苍白,半是失血,半是因为强行催动了内力导致毒发,他支着脑袋,嗯了一声,“箭上没毒,临霄山上有人下的。”
江识微点头,没有再追问,默默起身。
"去哪儿?"
“客栈今夜已有空房,江某今日就不打扰了。”
“这就走了?”谢寒洲起身拉住他,“我有样东西给你看。”
变戏法一般,他手中多出了三张轻薄竹片,正是鼎鼎大名的盈虚策。
他搜过杨平的身,没有残卷,对方又投靠了合欢宗,那么东西就应该在薛弥身上,双方交手时,他把东西抢了过来。
他还是第一次在江识微脸上看见如此明显的神色变化,“谢长老要将此物带回临霄山么?”
谢寒洲哈哈一笑,存心逗他,“当然。”
沉默了一瞬,江识微忽然道:“得罪了。”说罢,抬掌劈来。
谢寒洲立刻闪身躲开,然而江识微出招迅猛,一掌之后,掌风再至。
好似忘记了两人几个时辰前生死与共的情谊,江识微招招狠辣,尽数往他伤口上打,毫不留情,全然把他当成了对手。
发现这一点后,谢寒洲眼中的笑意荡然无存,两人你来我往过了数十招,最后以江识微点住了他的穴道告终。
“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
翻脸不认人,何等薄情。
透过灯火,他凝视着江识微淡色的眼眸,其中冷漠疏离依旧,他突然轻笑出了声。
不是在笑对方,而是在笑自己。他一直认为现在的江识微涉世未深,不似将来那般冷心冷情。却忘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他错了。
眼前的江识微与记忆中那个无情道仙尊的身影渐渐重合,前世种种浮上心头。
风雪扑朔,谢寒洲跪倒在殿前的血泊中,他以剑撑地,挣扎着起身,拼尽全力,对准面前的男人刺出一剑。
三日前,突厥第一高手随使团入华,约战临霄山掌门江识微。
自南北分裂,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王朝没落,武林崛起,江识微更是被冠以了“无情道第一人”的名号。
两人约战于天下第一险峰——一线天之上。尽管许多人都认为此战胜负已定,但当日仍有各路豪杰齐聚观战,作为江识微唯一的徒弟,谢寒洲也不例外。
众人的视线齐聚在对面迅若风雷的两道身影上,真气翻江倒海,如滔天巨浪,哪怕是观战,都难以招架。
百余招后,两人同时朝对方心口攻去!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一念之间。众人不觉屏息。
可结果却并不如他们所料。只见一柄弯刀从江识微心口穿出,又被一把抽出,江识微摇晃了一下,一脚踏空,坠下了山崖!
记忆中高大如百年青山的身影,此刻就像一只轻飘飘的纸鸢飘落,谢寒洲瞠目欲裂,撕心裂肺的吼叫几乎响彻山谷,“师尊——”
江识微坠崖,当日,临霄山掌门惨败突厥人,不幸身死的消息就传开了。而他带着师弟们在一线天底苦寻三天三夜夜无果。
自执掌临霄山后,江识微一心避世,不涉江湖纷争,山中高位者只有两位长老。当谢寒洲回去时,长老白重已经以临霄山不可一日无主为由,联合玄凤山门人封锁临霄山,要继任掌门。
一部分弟子明确反对,全部成了剑下亡魂。
山中大半弟子都不知去向,另一位长老季浮生也不知所踪。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将他击倒后,白重用剑指着他的眉心,“江识微还真是养了一条衷心的狗。他素日如此冷待你,你也愿为他去死?也罢,送你下去和他团聚!”
谢寒洲朝他唾了一口鲜血,“有本事就来啊。”
“白重。”一道熟悉的、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江识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面前,一袭白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他身后还跟着季长老,以及一众临霄山弟子。
白重活像见鬼,“你竟然没死?”
不仅没死,而且还毫发无伤。
江识微并未回应,断水已在他掌中,剑光杀气腾腾,他下令道:“断水,开阵。”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如疾风骤雨横扫千军。
不过一瞬,局面瞬间扭转。白重见大势已去,立刻抓住谢寒洲,抽出腰间匕首抵在他的心口,“江识微,你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杀了他!”
本就失血过多的谢寒洲如同烂泥一样被挟持,他双目失焦,喃喃道:“师尊……”
不知该喜或是悲,江识微没死,这只不过是为扫清叛党的一场棋,这么多的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
他只是江识微的一颗棋子,或将成为弃子。
明知道江识微不会为自己退步,但谢寒洲还是心存一丝希望,可江识微步步紧逼,全无退意,他的眸光便一点点黯淡了下去,化成散不去的绝望。
心头涌上巨大的悲怆,他谢寒洲的生死,从来都不在江识微的心上。
他早该明白的。
"你……呃!"
断水如离弦之箭飞出,以毫厘之差划过他的颈侧,穿过白重咽喉。
巨变之间,白重拼尽最后一点内力,将匕首钉入了他胸口。
两人双双倒地,谢寒洲的视线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来来回回,最后凝在江识微身上。
风雪渐深,落满了江识微的衣袍,如雪覆明山。江识微站在他面前,眼眸沉静,无喜无悲。
也是这样一个雪夜,他蜷缩着身子,躺在雪地上等死。天寒地冻,暴雪仿佛要带走他仅存的一点体温。
小谢寒洲冻得面色青紫,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附近还有几个乞丐,在他身旁大声谋划着等他死了就把他煮了吃。
小谢寒洲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反应,浑身上下只透着两个字: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意,小谢寒洲迟钝地睁开双眼,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美人。
用他仅有的词汇来形容,那就是“长得跟仙子似地”,那仙人眼眸微动,漂亮的光泽就像日光下的糖人。
他拼尽全力伸出手,去够对方的衣角,快要力竭落空的时候,仙人牵住了他的手。
那双手和它的主人一样漂亮,带着消融冰雪的暖意,牵着他,来到了临霄山。
某年某月,回到此时此刻。
谢寒洲动了动唇,只能气若游丝地挤出两个字,“师尊……”
江识微已经转过了身。
热泪夺眶而出,模糊了他的视线,目光定格在江识微远去的、决绝的背影,他发出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悲鸣。
“师尊,别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