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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挡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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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金乌已经接近中天。
春桃看了一眼天色,有些迟疑地对自家小姐开口:“小姐,已经辰时了。”
温妕眉梢微微抽-动了一下,手中的毛笔因执笔者的停顿而滴落了一点墨渍,在洒金纸上晕开水痕。
她轻轻放下笔,微笑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知道。”
黎明收取报酬的时间是事成之后的第二日巳时,她早就应该偷溜出门了。
但是……
温妕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周遭。
房梁上蹲了一个,门外院子藏着两个,后门……后门不行,起码有两个暗卫蹲守。
颜景是什么毛病?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看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这要她怎么出去?
温妕心中的小人抓狂尖叫,但是面上却不显,只是轻咳了一声,覆上春桃的手,轻声细语道:“春桃,我想出去走走。”
她就不信了,难不成哪里都甩不掉他们?
春桃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连忙应下,搀着温妕起身出屋。
颜景给她安排的住处名为清竹馆,馆如其名,一出门便可看见一片青葱翠绿的竹林,随风轻摆,宛如绿色的波浪在微风中荡漾。
竹影斑驳,透过枝叶洒下的阳光在青石板路上形成金色的光斑。
温妕心中算着时间,应当勉强来得及,只要能在这些眼睛前消失一瞬,她就有把握能够逃出去完成情报交换。
唯一的问题是在那么多人眼前突然消失踪迹,事后可能会难以解释。
但此刻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温妕走两步咳三声,仿佛全身无力地依靠在春桃身上,实则脚步暗自加快了几分,只希望这条路上不要看见那……
“柳小姐。”
温润如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让温妕一时间万念俱灰,但还是强撑着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翩然转身:“颜大人,您今日归府甚早,一切可还顺利?”
他今天怎么没有被皇帝留下来讨论要事?是不是“失宠”了?
如同听到了温妕心中的暗骂,颜景勾唇一笑,眸中盈满晨光,温声道:“今日上朝没有大事,想着柳小姐在府中养伤应当有些无趣,故而早些回府了。”
言罢,他看似顺口问道:“小姐要去哪?”
“我……”温妕的话语哽在喉间。
她要如何说?正在准备找地方甩掉你的暗卫,偷溜出去拿取报酬?
颜景垂眸温柔笑着,耐心等待她的回答:“嗯?”
温妕心念一转,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痛得脸色泛红,眼角滴泪,如同羞涩般低头:“颜大人对小女子恩重如山,我正要与春桃一同出去为大人买些谢礼呢,谁知这就被大人发现了。”
“柳小姐费心了。”颜景微微颔首,清俊的眉眼透出些许动容,“既是如此,今日一同出门吧。我为小姐挑选赔罪礼物。”
温妕的大脑一瞬间宕机,有些没转过弯来地问了一句:“赔罪?”
“我提前回府,破坏了小姐的惊喜,这是我的不是,自然要赔礼道歉。”颜景说得坦坦荡荡,说得理所当然,让温妕拒绝的话语哽在喉咙。
是、是这个逻辑吗?感觉有哪里不对。
还未等温妕捋清楚逻辑关系,他们已经坐在同一辆上街的马车之中了。
温妕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靠在车壁上安静看书的清雅男子,那双被纤长睫毛轻掩的墨眸,如一湖潋滟的春水,只要有微风拂过就泛起层层温柔的涟漪。
颜家书香门第、三代为官,是京城中的世家望族,最是在乎名誉颜面,现在却与她孤男寡女同乘一辆马车。
他不怕传出闲话吗?
似乎感受到了温妕的目光,颜景略微偏头,望向女子。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清浅柔和的眼神传入温妕眼底,落在她的心尖,激起一阵悸动。
温妕几乎是瞬时间移开目光,在秋高气爽的时节假装炎热,手掌不停扇风,企图降下脸颊的温度。
怎么像是她在偷看一样?
一声轻笑从对面传来,温妕加快了扇风的频率,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提高声音说道:“今日好热啊。”
说着掀开车帘,让清新的空气进来替换温妕不适应的氛围。
京城的大街无论何时都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摊位摆满了街头巷尾,吆喝声此起彼伏。
温妕不愿去看颜景的反应,便趴在车窗上漫不经心地扫视街上的景色,忽而视线接触到一个身影。
她目光一凛,缩回身子转身看向颜景,笑面如靥:“颜大人,我看到了一家衣肆,我们去看看吧。”
颜景半阖眼眸,笑着应好。
马车渐渐减缓速度,最终停在一家名为“锦华”的店铺前。
掌柜正在算账,听得马蹄声停下的声音,掀起眼皮随口说道:“欢迎光……临。”
算盘“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掌柜圆睁双眼,张大的嘴足以塞下一个鸡蛋。
只见黄金马车上,车帘轻晃,从中缓步走出一位清风朗月的谪仙。秋月为骨雪为肌,可谓是玉颜如霜出尘世,清辉照人心自明。
谪仙下车后并未走动,转身向后一位走出的人伸手。那是一个身着水蓝色衣裙的美貌少女,杏眸熠光,皮肤白皙,脸颊染着淡淡的红晕。
郎才女貌在京城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谪仙赫然是传闻不近女色的当今首辅——颜景!
二人亲密的样子让掌柜觉得自己可能捕捉到了旁人都不曾知晓的秘闻,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若无其事地吩咐毫不知情的伙计去接待。
温妕从善如流地扶着颜景的左手下了马车,环顾了一眼店内装潢,最终落到了前来接待的伙计身上。
“二位要看些什么?我们这成衣、布料都有。”伙计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有些期待地搓搓手。
眼前两人都穿着不凡,一看就是大客户。
温妕轻抚了下裙摆,温婉一笑:“我想先看看你们这里最新的成衣款式。”
伙计连忙应道:“好咧,二位这边请。”
说着,便恭敬地引着二人向店内的展示区走去,沿途介绍着各类服饰的特点与流行趋势。
颜景跟在温妕身后,不紧不慢。
温妕安静听着介绍,偶尔提些问题,似乎真的想要买一件衣裳。
但心中却如擂鼓敲打,她能感受到身后颜景的目光一瞬都没有从自己身上移开。
该死的,她已经快要迟到了,绝对不能给“黎明”的名号抹黑。
想至此,温妕忽而旋身,险些撞上来不及驻足的男人。后者身上的檀香幽幽袭来,让温妕有些愣神。
“抱歉,柳小姐。”颜景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隔开适当的社交距离,眉眼间流出一丝歉意,“是我没有把控好距离。”
“没,没关系。”
温妕眨了眨眼,稳定了心神,指向角落的一件绣着蝶翼桃花的齐胸襦裙,扬起笑脸道:“颜大人,我想试试那件。”
“当然可以,”颜景微微颔首,温和一笑,看向身边的伙计,“麻烦找位姑娘帮柳小姐更衣。”
“那是自然。”伙计连连点头,向店里高声一喊,“银月,带客人更衣!”
一个穿着浅灰衣裙的女子从店铺另一边走出,低着头向温妕微微欠身,轻声道:“小姐,请随我来。”
温妕跟随银月的步伐,迈向衣肆的二楼。
颜景的目光追随着温妕的背影,直至消失视野。
锦华衣肆的二楼是更衣区,为了保护客人的隐私,连窗都没有安置,只能通过颜景眼前的楼梯出入。
少女选了一个几乎完全无法逃脱的店铺。
五日了,柳青之前始终安分守己没有让他抓住些破绽。
唯有昨夜的柳青,身上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完全掩盖不住,言语间一反常态,有催他离开之意。
而今日则是在找各种机会离开暗卫的视线。她应当是有什么目的必须再次出门,但察觉到了监视而迟迟没有行动。
本以为带她出来后,她会找各种机会逃走,从而露出些许破绽,但她没有。
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颜景敛下眼中情绪,接过伙计递过来的茶水,轻轻吹散飘渺的热气,抿了一口温润的茶汤。
且看她接下来的举动便是。
须臾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身影,颜景偏眸望去,一抹浅灰映入眼帘。
是银月。
银月低着头快步走下楼梯,经过颜景眼前的时候停下,语调有些紧张怯懦:“颜大人,柳小姐说她看中了一件长袍,一定会很适合您。”
说着,指向店门口的一件水蓝色长袍,袖口绣着紫藤花垂塘。
不是他平日穿着的风格,太过于轻浮跳脱。
“她真的这么说?”颜景眉头微皱,开口欲再问。
二楼就响起了柳青娇弱的声音,轻轻唤他一声:“颜大人,我想看您穿那件……可以吗?”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如同被什么情绪压得不敢提高声音。
颜景顺着声音望去,少女的脸庞被二楼栏杆遮挡了半面,半阖的眸子透出些许浅棕色,耳根有些红润,身上新换的粉红色若隐若现。
不知怎的,他忽而想起少女今日出府时候穿的,似乎是同样的水蓝色。
他骤然明白了少女的欲说还休,喉间干涩滚动,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少女见他迟迟未应答,鼓足勇气重又开口,只是这次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无措:“大人如果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吧……”
颜景幽眸轻降,在气氛要陷入古怪沉寂之前出声:“好。”
少女听得他答应了,如释重负,却又像想起些什么,羞赧地捂住脸,丢下一句“这件衣服不好看,我换回去”之后,便小跑回了更衣室。
颜景哑然失笑,抬手止住要领他上去换衣服的伙计,轻声道:“我自己来吧。”
他不喜欢被人服侍的感觉。
而在无人关注的另一边,银月悄然从店铺后门走出,绕入后巷阴影处,仔细感知了一下周围的气息,确认没有人跟着她。
于是,她缓缓抬手。
撕开了下颌的面皮一角,露出其后白皙的底色——温妕的面容赫然显现。
“骗聪明人,真是不容易。”
温妕长舒一口气,从怀中拿出半面象征“黎明”的金属面罩带上,脚尖轻点地面,身形如鬼魅般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