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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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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领旨,叩谢圣恩。”凝光抒了口气。直到这一刻,多年来悬在头顶的重量终于落了下来。凝光竟感到轻松。
虽说小皇帝是让钟离缉拿审查,但显然,是他容不下凝光了。可她走向北镇抚司步伐轻松得好像是在回家路上一样。
此刻已近子夜,街巷里只有每家门前的灯笼偶尔照亮脚下的路。王公公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半步之差,钟离跟在凝光身后。
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官场朝堂真假是非,圣上小儿心性喜怒难测,外戚宦官敌寇内奸,这些足以撼动社稷的因素,凝光比钟离更了解。偶尔钟离觉得,在设想拔除世家制衡各部那一刻,凝光可能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所以才会顺水推舟站上风口浪尖,甚至在新春宫宴上坦然接受如此彰显殊荣的赐服。
看着她身上异常奢华的蟒服,千思万绪梗在钟离心头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
有些年头没和凝光一起走了,可能是凝光进入内阁,还是入仕以来。钟离仔细回忆上次同行,一时间想到的竟全是在万宁的那些日子。
眼前的首辅大人在那时还只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小孩,心里想什么一看便知。左右都不过是嫌他不会赚钱赚不到更多的钱,愁就那点积蓄日子怎么过,怕学堂老师把她赶出去,这些如今看来无足轻重的事。
那时每天早晨凝光推车板车去集市摆摊叫卖。钟离就背着背篓去城外的海滩上捡珍珠贝壳螃蟹鱼虾,日上三竿就回家给菜地浇水施肥,收菜做饭。等凝光收摊回来,两人吃好饭,凝光出门赶着去学堂,钟离就会慢悠悠去茶摊听书喝茶。
万宁城中有棵大榕树。或许是几百年的前某位先人种下的。历经千百年的时光,枝叶肆意生长,也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存在。阳光会穿过树叶空隙,投下一片深深浅浅的光影。茶摊就设在树荫下,说书人在树下讲评书,讲到精彩处只听得一片叫好。
每当太阳西斜,说书人讲完今天的故事时,钟离才会收拾收拾,背手迈着步子离开。转过街,到书局转一圈或是还书或是借书,再穿过牌坊就可以接到散学的凝光。等商量好晚饭吃什么刚好到他们的家。回家做好饭两人吃完,坐在院子里,凝光做功课温书他就坐在旁边读刚借的话本子。
直到日光消失不见,他们才进屋点上烛火,开始打磨上午捡到的珍珠贝壳,只是贝壳洗净泥沙打磨光滑,珍珠打孔串成手串项链,其实算不上很精细的活。凝光闭着眼也能做,所以总是一心二用地和钟离闲谈。扯一些圣人箴言,英雄谋略也算调剂。等到凝光开始犯困结束工作,这一天才算完。
在万宁城里的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很多年。陪凝光进京参加科举之后,除开他就任东川司都那几年,他们再也没有一起回过万宁。到如今也二十多年了。
就算是此时夜半,北镇抚司一切如常,门楣上什么都没挂,门前一左一右架着火盆架,其下分别站着值班的守卫。级级台阶通往紧闭的黑漆大门。火焰的光照亮了门上分布着金色的门钉和狮头叼着的门环。凝光只觉得北镇抚司果然和传闻中一样,一副肃穆到要吃人的样子。
站在台阶下,王公公转身向凝光和钟离告辞,“眼下已然到了钟离大人所辖的北镇抚司,委屈首辅大人几日在此接受审查。钟离大人铁面无私,定会明辨是非。苍天有眼,圣上断不会伤了忠良之心。”
早年还在先帝时,王公公和自家小妹都只是宫里最低等的小监和宫人,受过初入官场的凝光照拂。除了钟离,这对兄妹也一路见证了凝光初出茅庐到如今位极人臣的仕途,自然是偏向凝光的,此前一番话确实出于真心期望。可坐到如今掌印太监的位置,他也明白君要臣死的道理。眼前两位是几轮明争暗斗的佼佼者,他都能懂的,这两位怎会毫无知觉呢。一番期望说出口却如同飘渺的客气话一般,王公公只觉得惋惜,“咱家需回宫复命,不宜久留,望二位大人保重,后会有期。”
见王公公走远,四下只有门口的守卫。凝光同钟离说:“当年商量好的,一定要你亲自下手,我这条命落到别人手里,就前功尽弃了。我死了以后……”
“我知道。”钟离打断她,凝光一回头就看到正钟离望着她,钟离继续,“我会带你回万宁的,回我们的家。”
火盆架的光亮只够照亮门前的台阶。钟离迎着昏暗的火光,眉眼想要传达的情感被揉成模糊一团,凝光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