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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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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珊瑚在粥棚帮忙施粥时,清楚地看着每日粥的变化,便明白其中的问题,城中恐怕是要缺量了。今日又听闻杨济召集粮商富户到县衙,便猜到是要商议粮食,于是匆忙赶了过来,在杨济进入议事厅前拦住了他。
时间紧迫,她来不及细说全部,只能告知杨济,一定要让粮商们涨价。
“那楼姑娘,现在可以细说了吗?”
“巡按大人,粮商涨价过高,会引来百姓的骂名不假,但同时也会吸引前来投机的商人。届时,大人才能有机会以低价收购他们的粮食。价格越高,那吸引过来的人也会越多……”
楼珊瑚声音清丽沉稳,胸有成竹,又极为谨慎,对于其中的商贾之道故意说错,或者等杨济纠正,一场解说下来并不轻松。
“不知,民女的设想,可与巡按大人的猜测一致?”
“楼姑娘真乃巾帼不让须眉也,杨某有幸听到如此高论,受教了。”
若说杨济真的相信她,楼珊瑚是不相信的。至于为何答应了她的提议,不过是杨济在堂上听粮商们争论时琢磨出她的想法,现下问她,不过是为了证实心中猜测而已。
“巡按大人过谦了,再说,帮您就是帮我自己。”
等等,这句话怎么有点不对。什么叫帮杨济就在帮自己?那换一种说法,不就是不分彼此,的,相好?
楼珊瑚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慢慢转头看向杨济。杨济脸上染上一层绯红,强装镇定,慌忙躲开即将与她视线相撞。
“那什么,大人,我有事先走了。”楼珊瑚慌不择路,逃也似的跑走了。
“主子,诶,楼姑娘这是怎么了?”陈泽进来时,只看见楼珊瑚逃走的背影。
杨济接过陈泽递上来的公文,快速浏览一遍,神色轻松不少,朝廷虽无粮调拨,但已允准他的提议,并赋予他向邻近州府借调粮食的权力。
杨济并不是冲动之人,这就是他的准备。他相信楼珊瑚,但也给自己留有余地。方才在议事厅的间隙,他就大约猜出楼珊瑚的计策,如今只是来验证心中所想。
“狐狸做了坏事,逃了。”杨济收起手中的文书,轻笑声中带着他不曾察觉的欢喜。
啊?
陈泽实在看不懂他家主子。
楼姑娘满心欢喜凑上来的时候,他家主子要躲,如今楼姑娘跑开了,他家主子却满心欢喜。
楼珊瑚一路跑出县衙,走在大街上,仍觉得脸上烧得慌。她只是想提醒他“苟富贵无相忘”,不成想竟弄巧成拙,变成她刻意提醒演技“相好之事”。
这下,声名尽毁。只盼,不要影响她的计划才是。
翌日,不出楼珊瑚和杨济的所料,粮价飞涨。
往日,一斗大米只要五文钱就能买到。前日,一斗大米涨到十文钱,百姓还能咬咬牙还能购得一些。今日一斗大米涨到十五文仍一粒难求。
城中百姓怨声载道,就差指着杨济的鼻子,骂他与商户们沆瀣一气。
同时,青石县米价翻了十倍的消息飞往江南各州县。
不出两日,青石河口就陆陆续续停满了数十条载满米粮的商船。
奇怪的是,杨济竟没有丝毫要买粮的打算,城中依旧每日施粥。被杨济约谈的粮商富户们,也不敢轻易动作,他们实在摸不准这未巡按的心思,只能隔岸观望。
秋日的阳光照耀在平静海平面上,随波碎成了一片片金色的鱼鳞。海面上的连天的商船,犹如一条条一跃而出的鲤鱼,一个个争相要越过龙门。
与杨济四平八稳的坐姿不同,张贵年的椅子上放的似乎是针垫,坐立难安。之前放出米价高涨的消息,不就是要吸引外地商户来青石县卖粮?怎么这会粮到了,大家反而都不着急了?
“杨巡按,城中米粮已经不足七日了,您看,是不是要……”
“不着急,再等等。”
张贵年每日给杨济报送城中余量,都要再提醒杨济一次,可每次杨济都给他一样的答案。
眼看城中的粮食不足七日,他终于坐不住了,冲到杨济的面前,语气生硬地质问:“杨巡按,下官今日来想再问个明白,是否有购粮的计划?七日一到,城中百姓该如何安置,杨巡按是否有认真考虑过?”
杨济注视着面前怒气十足的张贵年,回想起裴珏查到的卷宗。
五年前的那个冬日,在陛下面前死谏江南富商杭迁有罪的他,该是如此模样,不畏强权,据理力争。随着杭迁被斩,张贵年被晋王一党打压,从临安府贬官至青石县。
想是这些年心灰意冷,这些年甘心在青石县碌碌无为,故而吏部每年的考核均是平平无奇,无功无过。
“张县令,请。”
杨济朝张贵年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贵年一路跟着杨济来到了城楼上,二人站在城楼,眺望远处连城一片的商船,心中慨叹万千。
“张县令,由此处看去,你看到了什么?”杨济指向海上的商船。
“百姓的血汗。”张贵年丢掉往日的伪装,仿佛感觉他回到了五年前。
“是啊,官府无粮可买,商户的船却满得都要溢出来。”杨济冷哼一声,掩饰不住的怒气,“真是可笑至极!”
谷贱则伤农,农不稳则国本难安。
张贵年最是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五年前他不会在御前死谏,定要朝廷治杭迁的罪。若是放任杭迁之流大肆鼓吹商贾之道,那么江南万亩良田将被荒废。长此以往,必定动摇国本。
“再等三日,就三日,恳请张县令助我。”杨济双手交握在前,朝着张贵年郑重地鞠了一躬。
“杨巡按,不可,不可。”张贵年急忙去拉杨济不成,慌忙还礼,“好,那下官就听杨巡按调遣。”
楼珊瑚这几日格外忙碌,除了每日带着芸娘施粥和照顾病人,便是爬上高处,向城外望去。
“楼姑娘,你注意安全啊。”芸娘在楼珊瑚的开导下,人开朗不少,也愿意与人讲话了。
“芸娘,放心。”
若是她不主动说,芸娘从来不去打听她要作甚,是个有分寸的,因此她也愿意将她待在身边。
楼珊瑚爬上城中最高建筑的房顶,向城外张望。看着青石河和海上的水一天低过一天,心中的欢喜越一日胜过一日。
按照普通商船的尺寸,一艘粮船可装九千石大米,按照水灾前的市价,约合一千五百两银子。看旗号,每家都不止十艘船,那就是每天最低一万五千两银子,在海上趴着不动。按照最低利二分算,一天至少损失三千两银子。再加上工钱,不出三日……
“楼姑娘,又来了。”
楼珊瑚心底正盘算着这些商船每日的损失,只听得近处一人声突然响起,惊得她心跳都漏了一拍,顿时不敢再动,只轻轻转头寻找是何人。
终于在城墙处看到了罪魁祸首,杨济今日未穿官服,一袭宝蓝提花长衫衬得他贵气十足,正气定神闲地在城墙上漫步。
楼珊瑚轻咬唇珠上的红痣,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一手牢牢抓着屋脊,一手仰起朝杨济打招呼。
在杨济的默许下,楼珊瑚未经阻拦,轻易地上到城楼处。
“巡按大人,若是明日城中的粮商不答应,又当如何?”
楼珊瑚与杨济并肩迎风而立,望向远处海上,海风送来淡淡的腥咸味,楼珊瑚嫌恶地虚遮了下口鼻。
“讨厌?”杨济问道。
“说不上,只是单纯地不喜欢,总让我想起不好的回忆。”楼珊瑚的记忆里与海水有关的,确实都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若明日他们不应,那便让他们听话就是。”杨济云淡风轻地说道,好像这是一件特别不值得花心思的事情。
楼珊瑚侧目望着杨济瘦削的侧脸,想起那日他利落地砍掉王海的手臂,她差点又犯同样的错误。
杨济是朝廷御史,而且是久经官场的监察御史,此时的他手握生杀大权一点都不为过。不能因为他这些日子的温和手段,而忘记他素有铁血御史的称号。
县衙的议事厅再一次聚集满了人。
“什么?一文钱一斗米?”下座的粮商们不敢相信他们听到的。
“巡按大人,县令大人,这,这不是等于白送吗?”
“是啊,前几日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抬高米价,我们也没卖出,这,让我们几乎赔本……”
“张县令,您怎么看?”杨济忽略掉下面的吵嚷声,直接问向张贵年。
张贵年看看台下,又看看杨济。杨济始终低着头,显然对与众人的看法并不在意。
“劳烦杨巡按主持大局。”张贵年识趣地把决定权又交回杨济手中。
杨济慵懒地靠着椅子一变,眼神冰冷而锋利地扫过每个人,冰凉的嗓音响起。
“今日请诸位过来,不是与尔商议,是必要如此做。”
厅内噤若寒蝉,没人愿意当出头鸟,可损失的是实实在在的银子。为首的两人暗中交换了眼神,眼睛一闭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神不在畏惧。
“杨巡按,即便您身为监察御史,可也不能为了政绩,不顾百姓的死活。”身穿灰色镶金边外袍的中年男子道。
“百姓?”杨济从上座走下,来到黄员外身侧,用食指撩起他的一片衣袖,眼神一凛,“黄员外,你身上的这件袍子,都抵得上普通百姓一年的生计。”
杨济慢慢踱着步子,来到与黄员外暗通款曲的江掌柜身旁,上下打量一番,幽幽道:“江掌柜,听闻你府上十天的吃食花样,十日没有重复的,何时本官能有这个荣幸到贵府一观,嗯?”
杨济说话的尾音明显提高,又带着绵柔的转音,听不出喜怒。但与他相熟之人均了解,杨济真的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