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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赌,临祈如何敢赌。
      他怀抱着岁檀,一边为她包扎着手臂上的伤口,一边感受着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手都在抖。

      残碎月光透过堵住陷阱口的栅栏缝隙洒下来,投在两个放置于地上的陶瓷瓶身上。
      是希望或者失望,是生存还是死亡,全部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岁檀双眼微阖,似乎已经耗尽了气力,听此气若游丝地轻轻道:“你选一瓶,哪个都好。”

      临祈应声,胡乱抓来一瓶。岁檀轻咳声,继续虚弱地吩咐道:“喝下去。”

      临祈一愣,手中的药瓶登时变得灼烧起来。

      怀里的人奄奄一息,他沉默良久,不知道是做了怎样的天人交战,最终只是苦涩一笑,将她轻轻放到地上,然后起身,面朝上京方向跪下,对着遥远的紫禁城重重磕了个头。
      接着他把另一瓶不知真假的药塞到她手里,重把人揽到怀里圈住,确保即使自己选错、被瞬间毒杀也不至于失手将她扔回冰冷的地面上后,用另一只手推开所选择那瓶的塞子,仰头举瓶便要一饮而尽。

      一只柔弱无骨的玉手伸过来,拉开他的手。
      与此同时她费力支撑起身子,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借力,使出吃奶的劲凑了上来。

      苍白红唇磕碰着封堵住错愕的嘴,从他口中汲取着未能及时咽下的药液。
      两个陶瓷瓶先后脱离手掌的桎梏滚落在地,临祈瞪大眼睛,冰冷液体从他口中流入岁檀口中。

      她在他怀里,就这么以极其亲密的姿势共享着同一瓶或生或死的药。

      似乎是一瞬间,又仿佛有一辈子那么漫长,岁檀松开攀附的手,重又跌回他怀里,脸埋进胸膛,大口喘着粗气。
      不知是不是赌对了,手臂上淋漓的伤口终于不再流血,薄薄一层罗裙被染透,只留下悚目惊心的红色印记。

      “小姐!”
      好半天,临祈终于找回自己声音,只是说话前不由自主地先去确认她的脉搏:
      “您……我……这样,成何体统!”

      “无妨。”
      岁檀微弱摆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可我们,您、我——”

      “怕什么。”
      岁檀挣扎着抬起头,正对上他微红的耳朵尖和磕磕巴巴的义正言辞,轻轻莞尔,也不点破,继续跟着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是我未婚夫的遗物,就算三殿下死了我也养你。”

      “还有,”她撑起身子凑到他面前,“我不好看吗,你不喜欢我吗。”

      因为受伤中毒,素来狡黠的杏眸仿若蒙了一层雾气,在咫尺距离里注视,荡起的满是不知谁心里的波光粼粼。
      香唇是被另一个口齿摩挲过的嫣红,他还能回忆起吻上的滋味,伴着微涩的药液,少女清香扑面而来,仿佛能净化世间林林总总的不公。

      临祈喉结剧烈翻滚。他重重闭了下眼,突然伸手把岁檀摁回他胸膛,态度粗鲁,每个动作又都是对待珍宝的小心翼翼。

      岁檀“咯咯”笑出声,似乎很满意他的失态,心满意足地重新缩回他怀里。

      “小姐。”
      安静下来才发现岁檀体温超乎寻常的高,似乎药效在发作,整个人昏昏欲睡,看起来非常难受。
      临祈担忧地一声声唤着,他不敢让岁檀睡过去,他见过太多自此一睡不醒的旧友了。

      “……临祈。”
      岁檀轻声道,大概也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晕,蜷缩成一团,撑着眼皮努力坚持:
      “你陪我说说话吧。”

      临祈收紧抱住她的力道:“小姐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
      岁檀疲惫到睁不开眼,依旧在用力思忖:“要不……你讲讲你的事吧。”

      临祈顿了顿:“好。”

      许是荒郊野外,空荡荡的陷阱里只有他们彼此相依,他抱着火炉一般滚烫的她,突然想讲讲那个深埋自己内心多年的秘密。

      ——那一切的起点。

      他声音低沉,娓娓道来:
      “我第一次察觉世间已变得迥然不同,是在十五岁那年。”

      “那年的春猎,刚刚受封的平南王世子应邀参加。”

      时隔多年再说起旧事,过往遥远的都恍惚隔世。
      但那种颠覆旧有认知、初次接受新的世道运行规则的触目惊心感,依旧清晰地犹如昨日发生的一般。

      “我……同三殿下一样,也是战场出身。大梁重武,每一年春猎,即使陛下未能亲自前往,事后也会重赏博得头彩的人,这也使得春猎成为以武见长的诸人兵家必争之地。”

      “每次春猎,武将们早早便摩拳擦掌,势必要一举取得青睐,这么多年,桂冠也未曾旁落过,一直在那几个数得上名号的将军间来来回回。”

      “可那一年,偏偏就出了意外。”

      旧日余波激荡,让若干年后的临祈复述时,依旧禁不住有片刻沉默。

      闭着眼蜷缩在怀里的岁檀突然微弱地动动身子,以示自己还在听。
      临祈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去探她温度。

      正在退烧。
      他无声松了口气,一边更加把人拥住,一边继续述说起当年种种。

      “第一日开始时,谁也没发现异常。我也和往年一样,独自在林子里跑一天,临近傍晚才带着猎物返回营地。”
      “其他人已经先我一步归来,我本来想去看看威远将军赵晟都收获了什么,能不能比过我的十二只,却被告知今年的最大竞争者不是赵晟,而是平南王世子。”

      “他一举带回五十件猎物,比其他人加在一起还要多,震惊了所有人。”

      临祈不会背后说三道四,将很多细节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岁檀却能猜到亲历现场的众人反应会有多大。
      平南王世子是上京城内出了名的纨绔,平日里不学无术,他军功等身的老父亲几次把他扔进军营里历练,都只收获了一个既学不会骑马、也不能弯弓射箭的犬子,要不是实在子嗣单薄,平南王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让他承爵的。

      而就是这样的平南王世子,在那一天大放异彩。

      “我找过去的时候,武将们正在和他争执。”
      “赵晟怒斥他作弊,猜测他定是用了什么下三滥手段。平南王世子也不恼,只说次日再比一次,以三个时辰为限,一人一马一弓进林,看谁猎得更多。”

      “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很多人围观,旁人再一起哄,赵晟便应了。”
      “但平南王世子又补充了一句,说既然是赌约就总得有点赌注,倘若他输了他道歉,赢了便要赵晟承认大梁武将就是浪得虚名,名不副实。”

      岁檀轻轻“啊”了声,她想到很久之前的一个传闻。
      临祈苦笑一声,点点头,肯定了那个不好预感。

      “是的,赵晟输了。”

      岁檀抿抿唇,又埋回头,突然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大梁武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直将赵晟视为对手的临祈比其他人更无法接受他的失败。

      微热的脸颊在他胸口轻轻蹭个不停,临祈感受着她的无声慰藉,不由得弯弯唇角。
      时隔多年他已经记不得当年的很多细节,但那种震惊、愤怒、恐惧却始终如影随形。

      “赵晟心高气傲,输了也属正常。令我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岁檀费力抬眸,临祈也不卖关子,将她重新摁回怀里,摸着她因退热而汗湿的乌发解答道: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那一天除了他俩,我也偷偷跟了进去,并且亲眼见到了全部。”

      “赵晟憋着一口气,下手格外狠。但奇怪的是,无论他射下来什么,驱马到近前都会找寻不到。”

      “而另一边,平南王世子只需在林子里行走,便能源源不断捡到东西。”

      “赵晟射下的大雁、射伤的野兔,甚至有一只野鹿挨了赵晟一箭后逃脱掉,也能在半路脱力,就那么正正好好地倒在平南王世子回营地的必经之路上,就仿佛特意为他而来。”

      “‘捡漏’。”岁檀半闭着眼,突然插嘴道。

      临祈苦笑:“对,我听平南王世子也是这样念念有词的。”

      “他说上天入地属他的能力最好,只要他想,他可以捡任何人的‘漏’。”
      “不光是赵晟,任何人的任何东西都会被他捡到收为己用。”

      他叹了口气,“意识到他真的不是靠自己而是有别的东西在帮助他后,我也没忍住,跳出来和他争辩了一番。”

      刚刚受封的平南王世子还稚嫩得很,认不全皇子,也完全没想过为什么戒备深严、理应只有他和赵晟在的猎场丛林会蹦出来第三个人。
      他只是理所应当地将他视为其他不服气的武将,于是便堂而皇之地对着他表达出自己真实想法。

      “他嘲笑我们,即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又如何,辛辛苦苦练出百步穿杨的箭法又怎样,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我们越努力,在丛林里奔波的越多,越是成全他的桂冠。”

      临祈语气平和,但那一瞬间,岁檀感同身受,有些明白为什么他会将此事视为一切的起点。

      在那年猎场众人对武将的奚落声中,他的认知受到了极大挑战。
      只需动动手指便轻而易举得到想要东西的“捡漏”,让他吃过的苦、咬牙过的坚持成为了他人口中的徒劳。
      过往的血泪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旁人嗤之以鼻、啧啧摇头,留下的唯有徒有虚名的评价。

      “就一直没人发现平南王世子有问题吗?”
      半饷,岁檀闷声闷气问道,也说不清是在气结什么。

      “没有。”
      临祈用手背试着她额上的温度,还有些温热,但已经不是最开始那般烫手了。

      “前不久的春猎,即使出了女尸这样的大案,平南王世子依旧能击败诸位武将,再一次博得头筹。”

      时至今日,他已经能非常心平气和地说出自己的无能为力了。
      因为他知道,无论怎么想怎么做、身处其中的又变幻了什么人、改变了什么细枝末节,他都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发生的事情又一次发生,走向同一个既定的结果。

      就像是陷入一个画地为牢的怪圈,在诅咒中泯灭一切可能。

      “我帮你。”
      突然,怀里传出一声没头没脑的回应。

      临祈低头,岁檀虽已退烧但仍处在大病初愈的虚弱中,脸色白得惊人。
      可饶是这样,她依旧用最后的力气强撑起身体,对着他拍着胸脯,又轻又重地郑重其事道:

      “他不过是在靠着能力作弊,却要以此践踏嘲笑你们的努力。
      天地没有这样的不公,下次再遇到,我帮你解决他的能力,让你们能够和他堂堂正正地站在同一个起点竞争。”

      气息明明是奄奄的,但她的一字一句又是如此坚定,似乎能够穿透时间,告慰到历史长河里那个十五岁对未来满目茫然的少年身上。

      临祈控制不住地勾勾唇角,温柔霎时铺满眼底。
      他无声地用口型回了句“好”,将摇摇晃晃的她重新揽回怀里,拽到心头。

      “岁檀。”

      迷迷糊糊中岁檀没注意到他称呼变了,闻声应道:“嗯?”

      “你的能力究竟是什么。”

      似乎是再也坚持不住睡着了,半饷都没有任何回复。

      临祈也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期待答案,只极有耐心地一遍遍轻抚着她单薄的脊背,为她缓解着中毒后的难受感。

      好半天,终于听到一声叽里咕噜的回答。
      岁檀已然无法思考,半睡半醒间只是由着本能在下意识回答:“没有。”

      她呓语,声音低得像是在泄露这个世间最大的秘密:
      “……没有技能,也让别人没有技能……全部无效。”

      临祈微愣。下一刻,岁檀翻了个身,就这么筋疲力尽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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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本文有万字章纲,有榜随榜,无榜一周2-3更,过签文白月光绝对不坑,欢迎喜欢的宝子们收藏、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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