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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座山(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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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年前,张信德就是从西疆把姜满接来了檀州市。
她怎么会忘?无论她到底是谁,至少这一次的记忆中,西疆就是她的根,那里有她的家,不……早就已经是“曾经”有了。
可是,西疆,怎么会这么巧?
她快步走到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薄临。
这一瞬间,无数种可能出现在姜满的心中,梗在喉头,她竟说不出一句话。
“怎、怎么了?”一旁的张云汉有些不安。
姜满像没听到一般向薄临伸出手,透过眼前这个男人,她似乎看到了其他人。
那时在车厢内看到灵体时的那阵熟悉感,好像有了理由。
是啊,[空]怎么可能有错漏?怎么可能还留有什么熟悉感?一旦成[空],就是行走坐卧都会忘,她的认知、她的思想、她的习惯,甚至她的肌肉记忆都会成[空],所以这熟悉感怎么可能来自[空]之前?
她早该想到的。
可是,你会是谁呢?是阿卓?是阿姐?还是阿爸阿妈?还是……为什么要找我?你,是不是一直在等我离开天一道?是不是因为急着要见我,才撞上来?
为什么不等一等,再等六十八年,就能轮回往生,为什么要成为怨灵……
姜满的手有些颤抖,指尖触碰着薄临有些冰凉的脸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张脸上,带着笑意看着自己的那双棕色眼眸。
张云汉眼见着姜满的眼眶有些泛红,瞬间心里生出一种六神无主的感觉,带着惊惧,他讷讷出声,“大、大长老……”
姜满没有回答,然后,她的手被握住了,薄临用他修长的手指将她的手包裹进手心。
“我,能帮你什么吗?”
他的声音很轻。
姜满回过神来,抽回手,接着闭上眼缓缓深吸一口气,“你去了西疆哪里?”
薄临按了一下床边一个按钮,床头慢慢被抬高,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睡姿,陷入回忆一般轻声说道:
“那次去西疆是为了去拉尔塔格金山的,我身体一直不好,本来家里是不同意我去那么远的,但我一直都很向往拉尔塔格金山,所以几个朋友提议之后,我们一拍即合,没告诉家里就去了。”
“拉尔塔格金山……”姜满低声重复着,不觉腿上有些乏力,坐在了薄临的床边。
薄临看了看她,继续说道:
“恩人知道拉尔塔格金山?据说,我和朋友们走散的地方,很早以前是个矿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吸引着我,我就独自一人往岩墙深处走,朋友们都没发现我离开了,等我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在西疆弥羌县医院了。
“他们说,我是顺着阿克里木湖飘下来的,救援队发现了岸边昏迷的我,这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
“然后我们回到檀州市,我就一直有些浑浑噩噩的,记性也不太好,几乎都要忘记这段旅行了,如果不是你们问起来,我也想不到这段经历。”
张云汉见姜满不说话,随即点点头,“嗯,这样看来,你身上这个附体邪祟,就是来自西疆这段经历的。大长老,您觉得呢?”
姜满再次看向薄临。
这个男人身体的确很弱,不是因为受伤的弱,而是阴虚之气,身体像是亏损的厉害。
她无意去猜测这个人的私生活到底如何混乱,但她很确定,他的身体,很适合灵体附身,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他身体里那个灵,一定是她的家人之一,只是它现在因为之前那次撞击,被迫离体,力量很弱,需要时间恢复。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对薄临说:“你身上的附体邪祟有些麻烦,接下来,你必须跟在我身边,我可以等你身体恢复一些,但我不能一直待在这儿,你要跟我走。”
一旁的张云汉听得眼睛都瞪大了,立刻将视线移向薄临,却见他抿了抿嘴,张云汉一愣。
他这是在憋笑?这小子,不会是看上大长老了吧?大长老这模样确实有吸引力,但怎么看最多也就是个大学生,这个薄临至少二十五六岁了,连学生都不放过,可真是个斯文败类啊!不过大长老也不对劲,一把年纪,又这样,又那样……难道是两情相悦?不会吧……
张云汉越想越害怕,赶紧垂下眼,生怕被姜满瞧出什么不对劲。
薄临想了想,开口问道:“我能不能问一问,你们是做什么的?我要……跟你们去哪儿?”
“你不能问。”姜满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好好休息,尽快启程。”
张云汉紧跟着她离开了薄临的病房。
看着二人离开,薄临嘴角缓缓上扬,不多会儿,一只白底墨绿色羽翼的雀鸟停在了窗玻璃外的窗台上。
薄临动了动手指,窗户竟自动打开了一条缝,雀鸟飞了进来,落地的瞬间,竟幻化成人形,变成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
“山主,事情结束了吗?现在……能取出来了吗?”医生看了一眼薄临肩膀裹得厚厚的纱布,他忧心那截扎进肩头的断枝,毕竟只去掉了看得见的部分,深入的还在皮肉里面,没有挪动半分。
薄临微微阖眼,“嗯,还要留几天,她可不好糊弄。”
医生脸色不太好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并不敢质疑薄临的任何决定,可他也是发自内心的敬爱这一位如同尊神一般的人物。
他对薄临的感情很复杂,他觉得自己像下属,像朋友,也像家人。
“我的地方,混进了脏东西。”薄临语气柔和,“你们从未犯过这种错误,不过,我向来不喜欢追究什么责任,但以后,你们应当留些心。”
医生有些惶恐地垂下头,“是。”
他知道薄临口中的脏东西指的是玄人,但玄人不可能发现归山派的事,那么潜伏到医院的这一个,必然是狡猾的玄人无差别安插在市里各处的眼线。
玄人总是这样的,他们自诩维护人世间的和平与稳定,瞧瞧这用词,人世间,就好像这个世界只能是人的。
“需要把那个人处理了吗?”他问了一句。
薄临摇摇头,接着抬眼看了看他,微笑道:“别对人有那么大敌意,和妖一样,人也分好坏。”
“山主说的是。”医生发自内心的谦卑,垂头应道。
“安排一下,那个李秀娟……”
医生补充道:“山主,她现在叫李妆娇。”
薄临看起来并不愿意提到这个人,“嗯,让人联系一下,近期可以让她出现了。”
医生点头。
薄临闭上眼,“你去吧,好好做人。”
医生拢了拢白大褂,恭敬地朝薄临鞠了一躬,然后开门离开了。
他不喜欢人,但也做人很久了,后来,他像人一样,读书,考学,然后成为了医生,山主说,太喜欢人的,做不了好医生,事实证明,山主永远是对的,他做医生做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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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姜满回到病房的张云汉感觉自己的脑子回来了,他猜到了姜满的打算,并选择闭嘴顺从。
很现实的问题,小祖宗难养。
他们缺钱,薄临有钱,与其给薄临解决了附体邪祟拿一大笔钱,不如以此为借口,把人带在身边。道德上讲,有些卑鄙,但张云汉私心里本就有些畏惧与姜满独处,何况这主意又不是他出的,他不过是个听命办事的。
接下来的时间,张云汉算是见识了有钱也许并不是万能的,但很有钱,真的万能。
这个归山集团小公子薄临,出于对姜满救命之恩的感激也好,出于对她的“爱意”也好,总之,姜满提出的要求,他是无有不应的。
一周时间,该准备的东西准备了,不该准备的,也准备了不少。
一周后的中午,薄临肩上换好药后,与姜满张云汉二人一起离开了医院。
姜满手中这辆车,堪称完美,四驱越野,方形车身,贴了浅蓝色的车膜,像一辆大玩具,帅气又拉风。
这几日她已经试过几次手了,她很满意,对车,也对人。
薄临的身体很不错,不过只是对灵而言很不错,实际上,她能把它按进去,想揪出来却并不容易,灵附体后,就会变得像鱼一样,从维度概念转而为单纯难抓。
对灵而言,人体就像是水,入了水的灵就像是水里的鱼,很难被抓住。
人有阳气,阳气愈盛,这“水”就会像熔岩一般变成灵的炼狱,反之,就是灵的天堂。
薄临显然属于后者,但他毕竟是活人,世间万物皆分阴阳,阳中有阴,阴中有阳,寻常活人无法成为极阴之体,即便有办法,姜满也做不出这种损德的事。
所以她需要想办法。
薄临这池“水”是附体灵自己选的,而这个附体灵对姜满的意义,显然比薄临重要的多,她原本只要不管就可以,附体灵会选择最合适的宿主,即便因为外力撞击而被迫离体受伤,也迟早会恢复。
但,她对薄临总是有一种类似心虚的感觉,却也没有这个词所表达的那么严重,只是,这种感觉让她很不爽。
她用他的钱,可他不欠她什么。
她不帮他解决附体邪祟,这没什么,这并不是她的责任,但她要保护这个邪祟,甚至利用他养护这个邪祟,不,她并不想称呼它为“邪祟”,所以她更迫切的想要它恢复,想要与它交流。
“大长老,这……不是去紫微山的路吧?”张云汉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看了看车窗外,不禁喃喃开口。
眼前的路越来越偏,也越来越荒,这样的地方在城市里并不多见,所以,大长老这是要去哪儿?
姜满没有理他,专心地开着车。
在薄临的安排下,她用了一天时间,通过了所谓的考试,取得了张云汉口中的资格证书,这辆车也是属于她的,是薄临对于救命之恩的报答,所以驾驶权理所应当也属于她。
她本应该避免自己开车,毕竟她很难保证这一路上,不会撞死会轧死什么虫子,但车上一个病号薄临,一个蠢货张云汉,她都不放心,且,她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张云汉有些不安,看了看坐在他身旁的薄临,又看向前排驾驶座上的姜满,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您不是说,要去紫微山附近的那个小区吗?”
姜满说的是个村子,是她一周前刚下山就打算去的地方,也是她此刻原目的地。张云汉已经和她解释过,这样的地方现在叫小区,住很多人,有很多栋外观相似的楼房,有绿化,有大门,有名字。
但姜满觉得,这就是村子。
“不去了。”姜满随口答道。
薄临穿着白色细条纹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病房里那种特殊熏香的味道,他的气色仍然不好,苍白一张脸,看着就病怏怏的,但却实在好看,配上他惯有的温文尔雅的微笑,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脸近乎透明,是一种古怪的美好破碎的美。
他就这样在后座静静看着姜满,一言不发,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云汉打开手机地图看了看现在的位置,“不、不去了?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可以说是荒山野岭,人迹罕至。
姜满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取出零食袋里一颗坚果塞进嘴里,视线仍在路上,口中含糊道:“见网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