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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幸存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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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奔波,人马俱疲,当三人次日再聚茶馆时,都有着不同程度疲态。扶枝还是一如既往的整洁优雅,不过沏茶的动作略显迟缓,而邓和和姬明远却是眼下一团青黑,但好在几人精神头都还不错,昨夜收获都颇丰。
三盏茶水呈鼎立之势搁在茶案上,盖碗之下滚烫的茶汤带起浓郁的醇香。还不待邓和品出滋味来,姬明远就急不可耐地一饮而尽,临了还满眼赞许地夸道:“阿枝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啊!”
扶枝端起茶盏的动作一顿,掀起眼睫斜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地开口:“哦?那你倒是说说,这茶好在哪里,用的是什么水,泡的是什么茶,是哪座山上的产出?”
姬明远哪懂这些,不过是例行不走心地称赞便是了,谁料到平时都不曾发难的扶枝今天倒是为难人了。他尴尬地盯着茶盏看,险些要将白底青花的古董茶具看出个洞来。扶枝见状也不再追问,只是为他再注一泡茶水,叮嘱他慢饮才作罢。
一番小插曲很快过去,喝过提神的茶水后,茶具被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邓和连夜整理线索后写成的数张满满当当都是字的稿纸,整齐地平摊在茶案上。他指着稿纸上“齐家案”字样下所有的内容,向姬明远叙述了昨夜再探齐宅的收获,包括那片奇特的翠色羽毛和阵法显示出的脚印大致走向也被仔仔细细地画在了所有整理文字的最后,一个大大的问号被写在了两张图的上方。
姬明远认真地听完邓和的陈述,发觉他话中的某些推断与自己昨日带人查找的讯息有一些微妙的联系,抬手指向了纸上“将胎儿炼化为至毒的邪术”字样,向二人补充道:“这个邪术或许与齐家少奶奶有关。”
“齐家少奶奶是三年前随着齐嘉澍从外面来到余京的,两人没过多久就成婚了。据说,二人婚后感情如胶似漆,少奶奶还颇为擅长医术,为人和善,为宅子内许多身患旧疾的仆人无偿诊治。但就在次年正月,少奶奶突然从宅子里消失了,但齐家的主人们对此事并没有任何反应,一些猜测在下人们之间流传,但是被齐家夫人知道后就狠狠惩治了几个出头鸟,自此以后齐家少奶奶就变成了一个不能提的名字。”
姬明远有些口干,拿起已经放凉了的茶水小饮了一口后继续道:“这少奶奶消失地突然,再次出现也很突然。去年三月左右,齐嘉澍大张旗鼓地安排人手采购安胎药材与孕妇所用的物件,连同齐老爷和齐夫人都从正房搬出来,让齐嘉澍和不知道从哪里重新冒出来的齐家少奶奶住。眼见着一家人像看着眼珠子一样仔细地将齐家少奶奶照顾到临盆时,结果只生出来了一个死胎,并且浑身紫红得吓人、不成人形,像是一团辨认不出形状的血肉。自此之后,正房就一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齐家少奶奶也再次不见踪迹,齐家几位主人就此封闭正房,预备着日后将房子推倒重建。”
“从去年九月到惨案发生前,正房附近经常不分白天黑夜地传出婴儿啼哭声,也就是小记者所说的‘鬼婴’早期传闻。齐宅仆人因此大换血,我们能打听的消息基本都停在了这个时间段,后续在齐宅的所有人都死在了惨案中,无从得知传闻的后续。”
姬明远带回来的消息弥补了齐家案中某些缺失的部分,齐家少奶奶的来处既已明确,那去处也就有方向了。
“你说齐宅里的所有人都死了,不算准确,还有一个人,不知是侥幸还是被刻意地放过,留下了一条命”,扶枝意有所指地看向邓和,邓和在接收到眼神的瞬间就理解到了扶枝的深意。
“你是说谢叔吗?”
邓和与谢叔实际上并没有见过面,只是他的一个认识许久的线人与谢叔有旧,拿出全部积蓄敲开了邓和家的门,祈求他为谢叔伸张正义。邓和听完前因后果后立刻决定不取分毫,凭借一腔热血为这位无辜的老人家奔走,机缘巧合下步入了一个奇怪的世界,在齐家案的漩涡里越陷越深。
姬明远接过话头:“鸿门要避开巡捕房的灰狗,如果想见谢叔的话,这件事上可能没办法助力。或者你们要是再扮作齐家人找那个草包探长?不行,被识破的风险也太大了。”
没等扶枝费心思琢磨,邓和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我有一个相熟的人,或许可以帮上忙!”
“你在巡捕房内有人脉,那上次去查看尸体时为何不说”,扶枝疑惑地看着他,明明这人当时扮作小厮前极为不情愿,却还是没说起这个巡捕房内部的线人,此刻突兀地说起,着实让人难以明白这里的前因后果。
“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小巡捕,如何能在查看尸体这么大的事情上帮忙。这次也是巧了,原本负责看管谢叔的巡捕当值的时候摔折了胳膊,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所以我这位朋友就补了这个缺”,邓和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扶枝怎么看怎么觉得那条折断的胳膊是巡捕的无妄之灾,而眼前的小记者和那位神秘的巡捕则是狼狈为奸的坏人。
不管如何,能见到这位唯一的幸存者总是好事,扶枝有预感,今日一行或许能补上齐家案最关键的一片拼图。
不多时,巡捕房门前有三个穿着学生装的从小巷里走出,三人脸上有些许伤痕淤青,叫人难以辨认长相,手里还拿着简易制作的标语布条,往巡捕房门前一站,中气十足地胡乱喊了几句口号后,就被当值的巡捕一股脑地抓住关了起来。
接手他们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面白无须的阴柔巡捕,在一众面容黝黑的同僚中显得身量不算高大,挺拔但单薄的样子有些格格不入,压低的帽檐遮住了一双眼睛,只能依稀看见其中晃动的精光。
扶枝沉浸在角色里,冲着交接完就转身离开的三个巡捕嚷了几句走狗之类的话,直到看着五大三粗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铁门外,才瞬间切换回平时沉静的模样,侧头对上几人有些震惊的表情,若无其事地忽略掉他们如有实质的视线,低头整理着裙摆。
姬明远虽然深知扶枝喜欢演戏的恶趣味,但是每次看到她像画皮一样自由切换性格还是格外地震惊,邓和更是才第二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低声失笑。只有面前的阴柔巡捕不做怪相,抬起头来对着邓和说:“别太得意忘形了。”
与雌雄莫辨的外表一样,这位巡捕的声音也是格外的中性,不似同龄女子的细声慢语,也和一般男人粗粝的声音不同,让人疑惑是不是当年在老朝廷侍奉的内侍还有新人。
邓和闻言渐渐歇了笑声,与之打趣道:“你这一亩三分地他们不是都懒着来吗,怕什么。”
巡捕没回话,只是扫视过三人后,将视线锁定在了扶枝身上,对着她说:“你们想见的人就在隔壁,我带你们过去。探长今日预备提审他,留给你们的时间大概只有两刻钟。”
扶枝颔首应下,三人道谢后跟着巡捕来到了隔壁牢房。
须发皆白的老者双眼紧闭,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上的长衫有着大片大片的深色痕迹,不用细看便知满是破损的衣衫下是化脓结痂的一道道鞭痕,已然是进气多出气少的危险状态了。
邓和暗骂了一声草菅人命,在巡捕打开牢门的那一刻就跨步走到谢叔面前,蹲身小心查看他的伤势,缓声呼唤他,直到老人褶皱的眼皮颤抖着支起来,那双浑浊的眼眸似睁未睁地转向他,气息有些微弱地回应道:“你...是谁?”
巡捕有眼色地退出牢房,将地方留给几人。
邓和简略地介绍了几人的身份和目的,心疼地扶着谢叔的身体,将他的身体动作轻柔地靠在自己身上。姬明远摸索着平时随身携带的外用药粉,正准备替老人家先简单处理下严重化脓的伤口,结果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身上穿的不是平时的衣服。
站在一旁的扶枝手腕一翻,手指交缠掐了几个奇怪的手势后,一串绿叶从通气孔中飞来,整齐地落在她向上的手掌中。
二人察觉到她的动作,抬头看向那一捧叶子,邓和略懂药理,发现这些形状各异的叶子大多是治疗外伤的药材,捣碎敷在伤口处十分有效,连忙呼唤扶枝:“捣碎敷上就可以。”
扶枝冲着邓和摇摇头,而后双手向上一抛,细长的绿叶悬停在半空中,她并拢两指,指尖无端发出数条几近透明的碧色丝绦,连接上每一片叶子后,微微用力向自己的方向拉扯,涌动的生气从草药叶片传递到指尖,最终凝成了一滴精纯的液体。
她收起架势,将液体送入谢叔口中,被提取药力的草药随意地散落在地,某几片飘到了谢叔身上,叫肉眼可见恢复了些许气力的老人一眼就瞧见了。
“品相这么好的滇重楼...你们是见到少奶奶了吗?”
谢叔身体还是极为虚弱,说出口的话带着气息声,让人需得附耳细听。不过就算是三人清楚地听到了他开口后的第一句话,也依旧是一头雾水。
扶枝是不认得什么滇重楼的,方才掐决也只是笼统地汇聚了余京内无主的最珍贵的外伤草药,她看向邓和,希望这个看起来略懂的小记者能替谢叔说完未尽之言。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滇重楼应是滇省特产,极其珍贵,可这与齐家少奶奶有什么关系呢?”邓和恳切地出声询问,“谢叔,小蝶很担心你,可以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吗?”
谢叔听到“小蝶”二字,虚弱的气息更加凌乱了,他喘着粗气,靠在邓和身上,缓缓道:“少奶奶同我一样,都是滇省人。有些事情如果仅仅靠你和那边的小伙子,是永远不可能发现真相的。”
“但是我能瞧出来,这位姑娘不是寻常人,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只能说与你一人听。”
却愁茶的契约极其牢固,扶枝不认为有什么线索是其他二人听不得的,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既然你愿意说,便也无需藏着掖着。就算你不愿袒露,那些牛鬼蛇神也会浮出水面的,我总有办法接近真相的。”
老人虚弱地笑了笑,惨白的脸上满是向往:“真好,少奶奶要是能遇到你们,想必能有更好的故事吧。”
他抬头望向通气孔内洒下的日光,有些怅惘地吐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她不是生来就叫齐家少奶奶的。”
“她是沐浴天光降生的孩子,拱卫她的人们叫她巫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