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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巧作阳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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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连绵的午后,叫人心情不甚愉悦,低垂得像是要压到头顶的天空,让人有些喘不过来气。
胡宅里蔓延的紧张气氛却比天气还令人窒息,本就低眉耷眼的下人们此时都蹑手蹑脚地做着事情,只有几个在主人家面前得脸的管家之流的下人,站在通向后院的门前不断张望着,希望看到愈发尖锐的争吵声之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主家永远是主家,你们这种吃绝户的人不配姓齐!”
尽管已上了些年岁,胡母的声音却还是格外中气十足,此刻骂起人来更是粗气都没喘一下,扶着她的儿媳满脸担忧,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朝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一群人的挥着拐杖,用尽浑身力气将他们向门外驱赶。
如果昨日在街上瞧见胡雪松被围堵的人看到此刻的一幕,一定会一眼就认出眼下被驱赶的这些人,正是昨日围着胡雪松,不让他从包围中走脱的衣着华丽的那群人,而胡母就是昨日暴打胡雪松的主人公,甚至就连她手中的这根拐杖,都在昨日街上的闹剧中充当了“武器”的角色。
被驱赶的十数人神色各异,明显是领头的一个中年男子站出来,一把抓住胡母胡乱挥舞的拐杖,有些嫌恶地开口:“姑姑,我们敬你为长辈,唯恐你独木难支,难以料理这灭门的后事,所以就直奔余京而来看望你,也是为咱们齐家来撑腰。你怎么就能听信谗言,以为我们是为了别的目的来的呢?”
话中的意思全是为胡母着想、为齐家着想,但他不耐烦的表情让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一览无余,胡母看着他毫不掩饰的恶意,火气愈发旺盛,直窜天灵盖。
如果不是她昨天下午被溅起的脏水弄湿了衣服,也就不会想着去旁边的齐家货行换一身衣服,或许直到齐家产业被他们这些邺陵齐家人全部蚕食殆尽,胡母都不会察觉到一丝一毫。
她是齐家的女儿,但也只是余京齐家的女儿。
余京齐家是主家,邺陵齐家永远是比自家低一头的旁支,这是胡母作为齐家女认定了数十年的真理。可如今仰余京齐家鼻息生存的旁支,居然在暗地里偷偷做犯上的勾当,这是她绝对无法忍受的,哪怕如今齐家如今就剩她一人,也要守住祖上传下来的家产。
想到这里,本来因怒气而颤抖的四肢突然冷静下来,胡母暗自下了某个决心,挣开儿媳的搀扶后发出一声厉呵,将外头所有等待闹剧结果的下人们全都叫进来,一起将这群外表光鲜亮丽、内心肮脏的邺陵齐家人赶出去。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在胡家门外无数道看热闹的眼神中,邺陵齐家人被狼狈地打出了门,口中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胡宅的这一出大戏早就在扶枝等人的计划中,姬明远自从昨日亲自开车溅湿胡母的衣服后,就派阿大和阿二一直守在胡家附近,为的就是不错过这一场大戏。本以为胡母昨日趁夜就会闹起来,但没想到她还挺有章法,昨夜先是派人偷偷请了余京的大律师入宅子请教了些什么,然后在第二天一早才闹起来。
在阿大阿二为三人活灵活现地转述完胡家门前的情景后,姬明远就叫他们继续去盯着了,在两人身影走出茶馆的门后,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满是字迹的纸张,同扶枝和邓和说道:“昨天胡家老太太派人去请的大律师是留洋归来的才子,偏通遗产继承,据说邺陵政府那头修定民律时,还曾请他去做了顾问。我费了些时间,才从他的助理那里得到了昨日胡家请他前去的一应细节。”
纸张被搁在茶案上,邓和拿起来仔细阅读,扶枝则是等着姬明远的下文。
“果然,她最在意的还是齐家的财产的归属,向大律师询问的相关细节也都是有关自己是否能通过法律手段继承齐家财产。但是很遗憾,她得到了一个否定的答案。”
虽然民律在最近十几年进行了修订,但老朝廷留下的思想沉疴仍然存在,在遗产继承法中,第一继承人是一族之长,其次是妻、直系亲属、亲兄弟等人,虽然胡母算是齐家的直系亲属,但法案考虑的人选或仅在齐家的男性亲属中,胡母作为一个出嫁了的齐家女,已经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齐家人。
齐家大部分的产业在齐嘉澍成功开拓滇省的药材渠道后,就被齐老爷交给了他。胡母也是在儿媳的提醒下想到这点,既然作为一族之长的齐老爷已经故去,那作为齐嘉澍妻子的那个外省女子,应当是继承财产的不二人选。尽管她依旧持有对巫昭的嫌弃之情,但在这种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况下,这个浮萍一样的女子或许是自己最好的选择——后续再为她寻一门安身的好亲事,这些财产不就又回到自己这个齐家人手里了吗?
她自以为将所有的谋划藏得很好,但言语中的雀跃与倾向都被大律师看透,再经由助理的嘴,最后传递到了三人面前。
邓和看着纸上的字,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看起来,她真的很着急,那么按照我们先前的计划,现在她应该已经得知了巫昭的消息。”
姬明远对着他点点头,但表情明显有些顾虑:“就这样把巫昭的信息放给胡家老太太,真的是个好办法吗,毕竟她与齐家人的感情很深,直面灭门凶手的话,会不会宁可抛弃家产,也要让巫昭接受惩罚呢?”
“不会的,因为给到胡雪松以及老太太的信息,根本就不是巫昭与蛊雕犯案,只要巫昭不说,他们就永远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扶枝靠着椅背缓缓开口,这几天高强度的奔波让她一向不喜动弹的身体有些犯懒,“胡雪松这等庸才在齐宅找不到到什么有用线索的,要是他发现了什么,早就去梅山里搜山了。蛊雕来无影去无踪,齐宅又建在僻静处,除去前夜里在梅山的动静大了些,此前并未惊动外头的人。所以巫昭现在在整件事里的身份,仅仅是个在凶案中莫名幸存的嫌疑人,我们将她送到胡雪松的视线中,反而是拿住了主动权。”
只要胡雪松还在意他刚坐上的探长之位,扶枝为他写好的“案件真相”就不会白费。
想到这里,扶枝向前倾身,向姬明远询问以及嘱咐道:“山中的痕迹做好了吗?梅山中此前应当是有些野兽在的,不过因为蛊雕时常光顾的原因,或许不会有机会露面。野兽行动的痕迹做好之后,可能还得需要你们去抓些野兽放进山里。”
姬明远早就将昨日他们商量的计划烂熟于心,对于自己要做的部分也是第一时间就安排下去了,自己统领天玑堂做事如臂使指,方才阿大阿二来会话时就顺便汇报了此事的进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下山中会莫名出现了许多野兽行迹,如果有心人按照痕迹查下去的话,还会在山中听到野兽瘆人的嚎叫,并且在尘封的案件记录中,找到许多类似“梅山野兽吃人”的旧闻。
巫昭用来故布疑阵的“鬼婴”一说,极为粗劣,但刚好为扶枝安排的“真相”作掩护,让胡雪松以为,拨开一层假象后,有诸多证据支撑的“野兽吃人”正是真相,而巫昭在这件事里的罪责,将被定性为界限模糊的“过失”。
此时距胡母气势汹汹地将邺陵齐家人赶出门已有几个小时,扶枝估摸着这位气性不小的老太太此时正在琢磨着如何行事,也到了自己这个“邺陵齐家人”该出场的时候了——胡雪松这时或许也正要回家吃午饭。
台子都搭好了,各路角色也该粉墨登场了,扶枝起身,对着邓和说:“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出发了,你也去医院找巫昭吧,这可是救她命的事情,她自己不愿意活倒是也行,别到时候临场反水,叫咱们几个搭进去了。”
邓和也随之起身,应下后与扶枝分头行动,姬明远担心扶枝在胡雪松面前再露面会有什么问题,几番衡量后还是准备与她同去。
汽车很快就停在了胡宅门前,一身昂贵洋装的小姐从车上下来,仰着头自称是“齐小姐”,是与胡家老太太道歉来的。开门的下人不敢擅自做主将这个陌生的小姐放进去,唯恐胡母因此将自己和这位齐小姐一起赶出去,但碍于周围有一搭无一搭窥探的八卦视线,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句他进去问一下。
过了许久,胡宅的门再次打开,只不过这次换了一个下人,表情有些不自然地请齐小姐和她身后面色不愉的随从入内。
胡母此刻正坐在正堂之内,穿戴得格外财气外露,大有一种要用金钱亮瞎邺陵齐家人狗眼的架势,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下人引入的“齐小姐”并不是她此前见过的任何一张脸——甚至与她前两年去邺陵游玩时,见过的全部齐家人的脸都匹配不上。
面上的趾高气昂变作狐疑,胡母有些迟疑地问道:“你说你是上门来道歉的邺陵齐家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齐小姐”,或是说第二次扮上这套装束的扶枝,带着一脸温婉的笑意,语气颇有深意的回道:“老太太不认得我是应当的,不过您儿子胡探长是认得我的。不过想来您见没见过我也是不打紧的,只要我是以‘邺陵齐家人’的身份上门、愿意对余京齐家人低头的‘齐小姐’,不就够了吗?”
意味深长的语气加上颇有深意的话语,让胡母脑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闪光,她或许找到了反击的关键。
“你个冒牌货怎么还找上门来了!”
还不待胡母思考明白,怒气冲冲的质问就从扶枝身后而来,一身制服的胡雪松一下子就挡在了胡母与扶枝之间,圆脸上的威胁并不让人感到害怕。
扶枝的眼睛一亮——终于来了,我等待许久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