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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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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府侧门,胡四与另外几名衙役,被管家不太恭敬的领进府内。
“不知几位官爷来我郑府是为何事。”眼前的管家挺着圆滚滚的肚子,颇有些无礼的问道。
宰相门前三品官,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家,也不是胡四等人能开罪的,小七几个人年轻,还不懂官场上的踩高捧低,当即就要发作,被胡四一个眼神死死压制。
胡四反而一脸恭敬的对着管家行礼并说明来意,“郑管家客气了,我等前来只是例行询问几句,不知贵府近几日可有人失踪或是多日未归。您老想必也听说了前日中秋灯会发生的事,还剩几位……还未确定……”
胡四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郑管家怒不可遏的打断,“去去去,尔等速速离开,你一个小小的衙役,上官是谁,知道这是何地吗,敢如此咒我郑家,必得给我郑氏一个说法!”
胡四在管家咄咄逼人的语气下也生出了不小的怒气,却压着怒意再次恭敬的解释道,“还请郑管家消消气,听闻贵府的二郎君郑棋已有多日未归家了,能否请郑管家回忆回忆,二郎出门时穿的是什么料子、何种款式的袍子。”
管家狐疑的望了胡四一眼,“你打听这个作甚,中秋那日我家二郎就在家中,并未出去过。再说了,我家二郎身手好着呢,虽说……虽说是混不吝了些,但他一向只爱寻花问柳,灯会这种热闹,他可不爱凑。”
“府上二郎在家?管家说的可是真?下官听闻府上二郎有一外室,恰好就在崇贤坊,那踩踏最严重的地方也是崇贤坊。我们少卿查出这案子或许跟……”胡四并未挑明,只以眼神示意,“故而,还请管家如实想告。”
胖管家故作高傲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微不可查,但还是叫胡四捕捉到了。
“都与你说了,我家二郎前日在家并未出去过,你等爱信不信。至于崇贤坊那位,也不怕告诉你等,我家二郎早就厌弃了,已有多日不曾去过了,你大可去查查。还留着那位住在别院不过是我家二郎心善罢了。快走快走,问也问完了,别挡着太夫人的尊驾。”
胡四来时便知郑府这关不好闯,只是没想到这还什么都没问出来,他们一行人居然就这么就被赶出来了,当即冷笑一声,这口气换谁也是咽不下的。不过转念一想,或许不用几日,他就能看到这眼高于人的管家的下场,心情顿时好上不少。
是的,胡四就是这么无条件的信任崔行,哪怕如今连崔行都还未确定死者的身份,他已经完全认定那就是郑棋。
送走阿延奇后,阿茶在回文书处的路上被崔行拦住,“依你对他的了解,他说的可是实话?真的就这么多了?”
阿茶心跳陡然停了一拍,被他看出来了?
“崔大人觉得阿延奇还有事瞒着?他也不是没脑子犯不着在此处说谎,若不是到了衙门前他说要找你说点事,我还以为他真是来送我的。”阿茶作出一副吃味的表情,崔行看得赫然。
正了正神色,崔行继续说道,“非也,只不过为官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许是我老毛病犯了,一遇到案子,看谁都觉得不对劲。对了,你管阿延奇叫弟弟,他也是你阿爷的义子吗。”
阿茶摇摇头,“他姓石,原是塔什干人。与我自幼相熟,我阿娘看出了他有天赋,送他来了长安。你怀疑他我也能理解,他从前不是这个性子的,”阿茶叹了口气,这次她的悲伤不是装出来的,“只不过前两年家中生了变故,幸好他在长安这才躲过一劫,罗格也是因此才被送到他身边。自己都还是半大孩子,还得带孩子,性子可不就磨成如今这般了,还望你多担待。”
西市人尽皆知的事情,说出来也没什么。何况这也是阿延奇临出发前阿爷教他的,事都是真事,只不过发生的顺序不一样而已。阿爷管这叫什么蒙太奇式谎言,阿茶也不清楚蒙太奇是谁,听着倒像是个草原人的名字。
可康居和石居中间还隔了个曹居国,两人如何自的自幼相熟。转念一想,毕竟谁也不知道麒域在何处,说不定就在塔什干呢。
崔行说了句“抱歉”,没在这件事情上较真,但心底的疑虑还是不曾降低多少,转而提了另一件事,“你见解独到,依你所见,这案子接下来该往何处查起。”
阿茶想起送阿延奇出衙门时,他提了几句有关郑棋的私事,早在大漠时她便听阿娘说起过自两晋便存在的门阀制度。如今的大黎朝也好,前朝田氏王朝也好,都想断绝这种局面,但世家之间盘根错节,哪有这么容易。就连民间也有宁娶世家女,不嫁君王妻的说法。
阿茶低头沉思片刻,回道,“你也知道我来长安为时尚短,那些是世家我都还没弄懂。但中秋夜又逢天子寿辰,搅出这么大一桩事,目的不仅仅只是为了惩治一个郑棋吧。看起来,他似乎只是一个挑起事端的引子。”
“还有便是,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崇贤坊那地界已经没有什么灯可以看了,为何短时间内会来这么多人。我怀疑其他几处出事地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一番推测下来,阿茶发现崔行神色有异,担心自己暴露过多,末了加了句“你觉得呢”。
阿茶的话提醒了崔行,不应揪着世家不放,还是因先回到事故本身为上,终究是他太过杯弓蛇影了。哪怕跟世家扯上关系又如何,他自破他的案就够了。
“你说的很对,我也是如此想的。”
听到崔行居然没点出她话里太过自我的一面,阿茶居然感觉有点受宠若惊,“我也就是这么一猜,毕竟怎么看,郑棋除了家世,也没其他仰仗。”
崔行没有察觉出阿茶的异样,只说她分析的很对,让她跟他走。
阿茶瞧着这方向越来越不对劲,不由的多问了句,成功换来她苦笑不得的答案,“从今日起,你被借调给我当助手,调令一早已经送往你的上官王大人处。”
有时候进度太快反而不是件好事,就如同现在,阿茶本想徐徐图之,未成想这才过了一日,她就已经能跟在崔行身边了。也不知前路是喜是悲。
又一次来到监牢二层的停尸房,此处常年置冰,形如冰窖,哪怕已经入秋,依旧如此。阿茶接过崔行递过来的外袍披在身上,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的嘴角微不可查的弯了弯。
正对门只摆了一具尸体,应是马车上那具,“还好,还好,跟上次见到的不一样……”
“你嘀咕什么呢,上次是胡四故意吓唬你,也就是那次仵作不在,否则……”否则什么,崔行没说清楚。胡四这个人,快到而立之年,心性却还如同孩童一般,许是因为家中有幼儿吧,自家下属的私事崔行也不好多言,也就没继续往下说。
“况且上次那具女尸是死后第三日才被发现,没有好好保存,盛夏时节潮湿燥热,自然会……”
“哎哟,痛啊。你打我作甚。”阿茶抱着头,转身不满的瞪崔行,就在刚刚,崔行手中那本验尸记录不知为何,出现在了阿茶头顶。
“你还说,”崔行颇有些无奈的回敬阿茶的不满,“又在想什么呢,这都第几次了。仔细听着,独自一人破案必须学会面对这些!”
“哦,谨遵大人教诲。”阿茶别扭的给崔行行了大礼,心中对崔行洞若观火的敏捷又有了实证。这才短短两日他居然就看出了阿茶内心深处的想法。
崔九别过脸,将手中的验尸记录丢给阿茶,“先看看再说。”
手中这份验尸记录是仵作伊娄五复验过后,重新记录过的。比之前京兆府那份,更详细,更浅显易懂。
阿茶翻开仔细看了来起来,死亡这的七人,共五男两女。其中年纪最长者,五十有三,男,死因为压迫导致的窒息;经确认其身份为崇贤坊卖花小贩马大;
其二,女,约莫六七岁,死因为头颅后脑枕骨严重磕伤所导致的脑死亡;经确认其身份为著作郎王显的幼女王五娘;
其三,女,年约二十六七,死因同样为压迫导致的窒息;身份暂未确定;
其四、其五,男,死因同样是窒息;身份为怀贞坊修面店店主孙二;寄居青龙寺的军器监主簿周阗;长寿坊吴王别院管事李三。
其六稍微有些许不一样,同样是男性,年约二十六七,身份一栏上写着,京兆府衙役冯标,死因为,溺毙。
阿茶心脏有一瞬的刺痛,年纪轻轻,本有着大好的前程。“大人……这是……是因为前日夜里有会水的想从渠里逃生?”
阿茶记得崇贤坊旁是永安渠,渠上有座桥,好像叫长寿桥来着,不免有些唏嘘,明明叫长寿桥,他却死在了桥下。
崔行瞟了一眼,知道她是看到了冯标的死因,“你说的没错,京兆府本就有护卫一职,救人是他的职责所在。冯标是在救了五六人后,力竭而死。你……”
许是看见了阿茶的神伤,崔行语气柔和了几分,“你不要太过伤心,这种事……难免不会遇到。你大可放心,自太宗皇帝始,因公殉职的官员死后的抚恤要比前朝好很多,他们一家人今后都将不愁吃穿,其幼子长大后也能直接去京兆府。”
“真好啊,长安真好,真的很好。”阿茶轻轻呢喃道。
阿茶知道他本不需要同她将这么多的,但还是很感谢他。她见过了太多生死,总以为已经麻木,实则每次见到那抬回去的一具具尸体,她都要缓很久,那些都是她敬爱的叔伯,他们给她带过蜜糖、锦缎和数不清的宠爱。
若是他们的死也能和冯标一样,不但能得到嘉奖,有足够的抚恤全家不愁,还能成为百姓口中的英雄该多好。
其七就是马车后那位了,男性,身份不详,年约二十七八,死因为锐器刺中心脏。
“这锐器,怎么感觉像是发簪。但是你们中原女子的发簪没有这么长,倒像是西域有一叫休循的小国,那里的女性会佩戴如此长的金簪。不过,但就这一击毙命来说,凶手很大概率懂一些医,或者会武。”
“哦?为何你会有这等猜测?可有依据?休循?这个国家我倒是了解得不多。”崔行不解的问道。
阿茶四处看了看,从角落里搬出一副满是灰尘的人体骨架,“你看啊,人的心脏是被肋骨包住的,”说着又给骨架披上一件破旧袍子,拿起一旁剖尸的小刀猛地刺入,“你瞧,若是不了解的就很容易被卡住。”
说完松开双手,小刀稳稳的卡在肋骨中间,“我已经算懂一些了,但在只有一层袍子的情况下,还是容易被卡住。”
崔行用力拔下那柄刀,被阿茶的狠劲折服,心想‘看着柔柔弱弱的,行事毫不拖泥带水,就是性格太过激进了些,为人师长责任重大啊。’
肋骨处果不其然有几道不轻的划痕,崔行接着说:“但你也说了,凶器可能是女子佩戴的发簪,发簪你应该比我了解,应是能轻易穿过肋骨直达心脏的吧。”
见他还是不信,阿茶也不恼,继续说道,“大人,我且问你,这验尸记录上可有说在死者肋骨上发现伤痕;心脏处可有同一伤痕,多次刺中的痕迹?”
“并无,这些都要刨验后才能看出。单凭这些你就能推断凶手学过医亦或是会武?”
“也不全是,这上面说了死者全身除了打斗导致的擦伤,另还有十七八道大小不一的伤痕,或是砍伤,或是划伤,还有几处是刺伤。”
“虽都是身前所致,但造成砍伤的人多半与另几处伤不是同一人所为,同样是匕首造成的伤痕,但力度、方法都不一样。划伤和刺伤不必多说,一看就是对方因为自卫留下的。”
“造成砍伤的人就不一样了,虽是在模仿刺伤的痕迹,但每一刀都像是在泄愤,却刀刀都没造成致命伤,嫌犯显然也懂一些律法,想靠此逃脱。”
崔行一手支着下颌,一手轻点桌案,似是在思考阿茶所说的真实性。
与此同时,阿茶也在想该怎么证明她说的是真的呢,“我有个想法,只是需要一经验老道的仵作配合。”
崔行抬眼,锐利的眸子看过来,“说说看。”
“若那几道伤口真是多人所为,那必定会相隔一段时间。若真是一击毙命,那模仿刺伤的砍伤那人才是凶手,这就与我之前的推辞大相径庭了。只有一个可能,那时人应该只是重伤昏迷。”
“跟我来。”
崔行带着阿茶进了一旁的房间,这里温度比外间稍微好些,看着像是个办公休息二合一的地方。
次间走出一老人,虽满头华发,却依旧神采奕奕,身材不算高大,但身处寒冰地窖般的停尸间却依旧穿了一身夏日短打。裸露出的皮肤刚劲有力,半分看不出这是一六旬老人。
“五叔,这是右少卿……特聘的文书,康居国人,名唤阿茶。阿茶,这位便是大理寺的仵作——伊娄五,别看五叔虽已年长,但验尸技术在长安难逢敌手,你的设想大可说与五叔听听。”
姓伊娄?阿茶诧异的盯着眼前的老人,心想‘原来是鲜卑后裔,长相倒是不怎么能看出来了,前朝改革的成果如今看来倒是颇丰嘛。’
“阿茶见过伊娄仵作。”
不过瞧着崔行对这位老人礼貌有加的样子,阿茶就知道这人的真本事怕是比崔行说的还要强,笑眯眯的对着伊娄五行了个康居礼。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伊娄五正与崔行在打眼仗。伊娄五微不可查的瞟了阿茶一眼,疑惑的望向崔行,崔行赫然,眼下又不能解释,只能微微摇头,示意他等会儿再说。
伊娄五眼神中写满了‘你小子待会儿可得给老夫好好解释解释’,转头和蔼的对着阿茶说道,“阿茶姑娘不必客气,既入了大理寺,便都是一家人,往后若是有需要,可直接来此处找我便是。”
“不知崔……大人和阿茶姑娘来此意欲何为?”
崔行将阿茶的设想说与伊娄五,“阿茶的意思是,这些伤痕恐有先后,且不是一人所为,不知五叔可能看出这些伤的先后顺序?”
伊娄五满意的看了阿茶一眼,说道,“可以是可以,只不过眼下已经过去了两日,恐要多费些时日,两位大人若是不急,可在此处稍等片刻。”
“可,”崔行正准备应下伊娄五的话,转头看到双手抱胸,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又不失体面的阿茶,话锋一转,“还是不了,我还有要事,劳烦五叔验完了差人送去我到厅堂便是。”
崔行悄悄踱步到阿茶身旁,掐了个响指,“还看,走了。”
“这就走了?不等伊娄仵作验完?”
在崔行凛冽的目光下,阿茶有眼力见的闭嘴,跟着他走出地牢。当正午的阳光洒在身上,阿茶才感觉那股冷意缓缓撤出身体,她想她还是更喜欢大漠的燥热。
走了几步,崔行突兀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天凉了,以后上值要多穿一些,下次若是要去五叔那,记得提前备好一件外袍。”
“啊?哦,好的,多谢大人。”
原来他不留在停尸间等结果出来是因为她,阿茶觉得更暖了,难道是正午的阳光太烈了?
一刻钟后,眼前越走越偏,阿茶忍不住问道,“大人,我们这又是去那啊?这是……要出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