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网［破镜重圆］》檀锦

1、学姐

　　清晨的纽约。浓厚云层席卷了天幕，唯一鲜艳的色彩，是时代广场投放的各类大小广告。

　　阴天并不影响时尚达人们步履匆匆打卡，纽约自带滤镜，出图自成侘寂风ins风大片。

　　写字楼中心层的摄影工作室，俯瞰整座城市的中轴线，与这一切。

　　镜头和注意力，拉回面前的女人身上，“头往上抬一些。”高伽凌不卑不亢地指挥模特。

　　女人闻言，颔首。精致的拖尾裙本就拉得曲线绵长，搭配利落勾线的下颌，反差更甚。
　　她一抬头，脖颈间的新一季奢牌珠宝露出更多细节。

　　她按下拍摄键，闪光灯亮起。

　　女模特挤出酒窝，眼神放到高伽凌身上：“Jolin，结束了吗？”

　　曼哈顿的冬天，高伽凌穿得不厚，身着浅咖色毛衣，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但质感很好。甜栗色的长卷发被鲨鱼夹抓起，法式刘海撩在耳后，柔顺细腻，唯一与其不搭的，是她眼中淡淡的疲倦。

　　使得她本身明艳敏锐的气息缓了下来。

　　高伽凌点头，顺势坐到沙发上，将电脑亮机：“第一系列风格底片结束了。我把底片导出，待会给你做个调节ps。”

　　女模特比了个“ok”的手势，坐在一旁等她。

　　“亲爱的，我回来啦。”工作室的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门上挂的风铃摇摇晃晃，叮叮当当。

　　细皮跟鞋在地上“啪嗒”，被她细心捕捉到。
　　知道来者是谁，高伽凌眼皮都没抬一下：“可娅，你后面的是？”

　　乳白大理石地板上，那双棕色的高跟小皮鞋，毫不客气闯入她的余光。

　　真丝白衬衫的质感柔顺，搭配格子裙，女孩穿起来反而很有学生气，并不显得老气成熟。

　　高伽凌很久没买包，还是一眼看出，她手上提着的是miumiu新包。

　　miumiu不保值，但圈子里的女孩就是喜欢少女风，永远新鲜，年轻，朝气，不保值还订购最新款，何尝不能显出大小姐般的任性。

　　可娅圆场地笑笑，拉了拉后面女孩的手：“我学妹，工作室新入职的。”

　　高伽凌终于抬头，四目相对。

　　女孩的视线凌厉又直白，漆黑瞳仁的中心，紧紧扣合着她。

　　莫名熟悉。

　　不等高伽凌细想，可娅进入主题：“Jolin，新人来也照顾一下，不如陈小姐的单子，就由她来做？”

　　“今天你拍的底片，应该也结束第一组了。刚好能给新人学习衔接下。”

　　被唤作“陈小姐”的女模特讪讪一笑，见状，就知道是摄影工作室内部宫斗。

　　虽然来这家工作室拍时尚写真，是冲着它在伦敦的名气来的。但有名气也得挑好的摄影师。

　　她一眼看中高伽凌，就是被她浓烈辛辣的风格吸引。哪怕她在小程序介绍上业绩平平，单子甚少。

　　今日来瞧，果然知道为什么。

　　高伽凌没第一时间接话，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地板冰凉，小腿发麻。

　　她的毛衣果真是一分钱一分货，保暖效果为零。
　　纽约冬季，除开贵到吓死人的私人设计，才能要风度也要温度。摄影师这份时髦工作只能让她选择风度。

　　她就这样维持脸色，并非愠怒，却也没讨好。

　　这种争锋不是第一次，但她头一次没有轻松同意。

　　女孩笑了笑：“学姐。以前我就很喜欢你的摄影风格，能接手你的单子，很荣幸。也委屈你割爱了。”

　　高伽凌心里压着火，眼尖地抓住重点，语气微挑：“学姐？你叫可娅学姐就算了，可我不认识你。关系不是这么攀的。”

　　“出去谈吧。”女孩也不想让女模特和可娅看热闹，顺势大步朝门外走去。

　　高伽凌带上门，朝可娅投了个不冷不淡的眼神。

　　可娅不敢看她，急忙转过身坐到女模特身旁。

　　走到工作室的茶水间，百叶窗被拉起，淡色阳光照在身上，身体终于回温。

　　女孩对她的发问解释：“keya是我的中学学姐。”

　　“你是乌老师手下的学生。我和乌老师聊过你。你可是她的招牌。虽然我和你高中不是同一所。但我们，师出同门。”

　　高伽凌的专业课老师的确是乌玉。但乌玉从没和她谈过她学生，和她向来很有距离感，专业，清冷。

　　还在国内时，她在海市的国际学校很低调，只同圈子里的人张狂肆意。

　　能请得起乌玉上课，这女孩认识她也正常，而且看来，和乌玉关系匪浅。

　　“叫我一声学姐，就把我架得下不来台吗？”但那女孩不是重点，她的单子才是重点。

　　乌玉和她仅仅是师生关系，虽然是对方亲手把自己送到纽大，也亲口说过，她是她最骄傲的学生。

　　到现在，她画的画，还挂在海市国际中学，最底下一小行，签着带教老师乌玉的名字。

　　但教她，乌玉拿的报酬，和越级的圈层也足够了。这场买卖没有亏方，是双赢。她不欠乌玉人情，没必要卖这个脸。

　　何况，她不会再回国了。她现在连买机票的钱都不够。

　　女孩眯了眯眼，收起笑脸，脸上的情绪不知是好是坏，仅仅能看出玩味：“那我要出多少学费呢？Double够吗？”

　　乘胜追击的价格，很难让人拒绝，特别是让现在的高伽凌拒绝。

　　高伽凌轻轻地叹气：“成交。”她的忽然释怀松口，将方才二人的紧张氛围化为乌有。

　　女孩并不讶异，拿出手机，打开Whatsapp。

　　高伽凌轻车熟路地输入号码。
　　这下，女孩脸上才有了胜券在握的神色，如同猎头审视着目标：“你用Whatsapp？港岛人？”

　　哪怕留学，大部分圈子里的华人，面对同胞还是习惯用vx。
　　Whatsapp则在港区更常见。

　　但高伽凌说话不带港区口音和口癖，看着并不像那里的人。

　　这份提问越界，高伽凌却回答了她：“国内上的高中，港岛人多。”海市沿海，离港岛也近。

　　女孩见好就收，不再多问：“那我先去找keya对接，学姐再见。”

　　茶水间的门被带上。

　　手机叮咚一声。

　　是女孩的添加好友信息，id上应该是她的名字缩写。

　　屏幕上是个显眼的Y字，高伽凌忽然怔愣。

　　莫名想起那个人。

　　那个本不应该出现的名字开头，那个本应该，封存在她出国那年的姓氏缩写。

　　苦涩的味道返上来。

　　角落的咖啡机依然在轰轰运行。

　　“叮。”咖啡豆磨好，成粉，淡淡的苦涩味蔓延开。热水被开闸。

　　高伽凌拿上咖啡，微微珉了一口。

　　太烫了。

　　她一手拿咖啡，一手拿手机，却略过了女孩的添加申请，先给Linda简洁地敲了两段字。

　　【感谢您的照顾和工作室的接纳，Linda。我准备辞职，单子都已交给可娅对接。您出差期间keya手底下也来了新人，相信她能胜任这份工作。】

　　—
　　高伽凌走出茶水间时，路过工作室里那间摄影屋。

　　“Jolin走了？”女模特不可置信，“我可是特意来找她拍的，你们要转单还真当我好说话？”

　　“您放心，我们工作室的摄影师可是很专业的，不比Jolin差。何况你看她的小程序评价，很一般。”

　　“我们这次换的新人，非常优秀。”

　　“是乌玉教出来的学生。乌玉现在在国内是很出名的美术大师。多少名家子弟求她上课都求不来。不仅要挑身份还要挑灵气。”

　　女模特站起身：“不需要。帮我退掉这一单。”

　　Jolin在小程序上评价一般，要单说风格，确实显眼，但这都不是她对她非选不可的理由。

　　真正的原因，是她在Tiktok刷到的，收获百万赞的摄影博主。和高伽凌风格很相似。

　　那位摄影博主Jo也是纽约的。

　　Jo说明过，不掉马甲，不接私单，只是爱好。但她直觉，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高伽凌。

　　可娅语气随意：“那好吧，Jolin做好辞职流程前，又要多一笔差评了。”

　　但可娅并没有打算放过她：“那底片呢？拍都拍出来了，钱总要付。”

　　女模特语气夸张：“是你们随意转单，底片我也不拿你们的，应该是你们需要道歉吧？”

　　高伽凌听到这，停下脚步，高跟鞋在地板上啪嗒两下。她思忖两秒，推开门。

　　“拍都拍出来了，构图，道具，风格，都一定程度上有关摄影师灵感。您还是需要——”

　　门上挂着的风铃随她推门动作摇晃。
　　可娅还想说什么，可看见来人，立马闭嘴不敢多言。

　　高伽凌走到已经打印好的底片面前。
　　她把照片小心扯下来，而后毫不留情扔到垃圾桶，盛气凌人地把拿在手上的热咖啡倒进里头。

　　可惜了，这份咖啡她还没喝上几口。

　　嘀嗒的水声过后，那张底片被烫得扭曲，染上棕色和咖啡的香气。

　　高伽凌：“我不缺灵感，这点不算什么。”

　　“哦，当然。这个顺便。我是回来拿电脑的。”

　　她走到沙发上取回她的Macbookpro。

　　可娅哪里会那么好心，真给她争取底片的钱。她既然要离职，也转单了。自然钱是可娅的，差评是她的。

　　反正离职后，过几天她的小程序主页就会被下架，再添上一笔，也没人知道。

　　女模特也拿包走人，走廊里，跟上高伽凌的步子。

　　她追上去开口：“Jolin，虽然她们很欺负人，但你为了我的单子辞职，底片的钱我还是会付给你。我只是不想和你同事低头。”

　　高伽凌没有拒绝她：“好。不是为你，可娅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她初来纽约，人生地不熟。而职场新人肯定会被欺负。可娅就是俗称的关系户，工作室老板Linda的表妹。

　　这些年，她从海市来纽约，变故不少。总是调节不好做人做事的风格。

　　曾经的她，傲娇，肆意，要强。如今，从云端落下来的人，没资格在泥潭里活得这么潇洒漂亮。

　　但她的性子没软过。

　　她今天怼可娅和那女孩，甚至闹到辞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今天的事只是导火索。她这些年被可娅拿走的单子太多，分成也被压回扣，不如在网上接私单。

　　她做网络博主这些年，也积攒了粉丝。

　　私单不稳定，总比受气好。

　　女模特边刷手机边和高伽凌低声：“Jolin。我还认识一个工作室。虽然名气小，但听说她们有一个单子，很大，稳定，分成多。”

　　“这是我内部的朋友和我说的，还缺个人，添点新鲜血液，进来可以一起负责项目。”

　　翻了半天，终于，女模特找到和内部朋友的聊天记录。

　　她将手机举在高伽凌面前。

　　【唸唸，太巧了，我们工作室来了笔大单！】
　　【听说你最近比较喜欢摄影，有没有认识的合适的？我们这差个新人做这笔单子。】

　　【什么单子这么兴奋，有明星？】

　　【网球明星，那个出圈的小麦色小狗。易铮。】

　　目光停驻最后一句，高伽凌眼眸一冷。
　　她不至于蠢到自欺欺人，故意略过这个人的一切，心脏却像被一个刚落火的烟头烫到。

　　烫出个点，鲜活的红色和焦黑的烟圈交织，一圈又一圈，熏得她喘不过气。

　　站在角落的女孩，看见高伽凌的脸色，满意地一笑。

　　随即，女孩大大方方地进到走廊，和高伽凌擦肩而过，投身可娅所在的摄影间。